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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忍把浮生酬一诺
翌日她重归鸾凤宫,宫门口大大小小的奴才宫女跪了一地来迎她,陈姑姑和明岚领头在前面行大礼跪拜,口中高呼皇上万福、皇后万福。
进去一看,鸾凤宫果然和他说的一般,同从前一模一样,陈设摆放、一草一木,都和她在时别无二致。连榻上放置的软垫都还是当初她亲手缝出来的,只是时间久了,光滑的缎面已经显得有些陈旧。
陈姑姑老了许多,额上眼角都添了些许皱纹,明岚也大了,模样长得俏丽甜净。两人见到她,眼眶都红了,进屋跪下来,默默地磕了三个头。
叶容浅拉她们起来,含笑道:“我回来了,本是件高兴的事,哭什么呢?”
陈姑姑现在回想起来还是骇然。当初皇后坠崖不知生死,皇上暴怒,迁怒于她,她本以为自己是没活路的了,没想到陛下终究还是给她留下一条命。她明白这是为什么,也知道陛下这几年来在做什么,所以每一天都活得提心吊胆,生怕哪一天传来噩耗。直到如今,皇后毫发无伤地回宫,她知道自己这条命终于保住了。
陈姑姑伸手抹了抹眼睛,道:“是,娘娘洪福齐天,吉人自有天相。”
慕子衾道:“去给皇后准备热水,服侍她沐浴。”
“是。”
鸾凤宫设有小厨房,热水是早就备好了的。叶容浅三年没让人服侍过了,此时也不习惯,便不叫人跟进来伺候,痛痛快快地洗了个澡,揉着湿头发出来,发现慕子衾居然还没走。
不应该啊。
叶容浅坐过去:“陛下还在这里?”
她偷偷瞟了一眼他手上的书,戏本子,他从前嫌浪费时间,绝不会碰的东西,看来今日是真的清闲。
馨香的气息迎面扑来,还带着湿润的水汽,他有片刻的恍惚,回过神来接过她手上的毛巾,亲手帮她擦头发。
不对劲,绝对的不对劲。
叶容浅被他压到床上的时候,心里还在这样念叨着。
以前的春风温柔又体贴,既风雅又识情趣,但是绝对不会主动。别说主动了,甚至有时候他都不会回应她的主动,更别说抛下公务特意来陪她了。
三年时间,她固然是变了许多,但这变化,绝对不及春风。
烛火透过帷帐透进来,投下妃色的光晕,帐子里面影影绰绰的,叫人看不分明。
衣衫半褪,露出她那几乎苍白的肌肤,一道长长的伤疤从锁骨一直划到胸前,狰狞地烙在那里,蜈蚣似的,显得有几分丑陋。
慕子衾怔了一怔,眼底流露出痛意,一时之间竟不敢用手去触碰。
叶容浅笑道:“唉,伤疤这么丑,陛下这回可吃亏了。”
他不说话,微微俯身,灼热的吻顺着那道伤疤,细密连绵地滑下去。轻吮着伤疤,轻微的气息呼在她裸露的肌肤上,有点微微的发痒,这吻就像有魔力一般,温柔得几乎令她战栗。
他声音发哑:“还痛吗?”
叶容浅失笑道:“早就不痛了。”
修长的十指顺着叶容浅的腰身往下摸索,她瘦极了,腰身也不盈一握,到后腰的时候手却忽然顿住了。
那里有一小团凸起的硬块,他的手有些发抖,拉开叶容浅的衣襟,果然又看到一块深色的疤痕。
叶容浅按住他的手:“没了,就只这两处,这疤痕再多几个,我可要哭了。”
他像刚才一样,凑过去温柔地亲吻那道疤痕,又哑着嗓子问道:“疼吗?”
叶容浅摇头:“不疼了。”
“可是朕心里疼。”
话说得真好听,情话他以前也常说,但,绝对说得没有这么好听。
叶容浅知道他心里愧疚,一心只想补偿自己,她如今虽然对情爱已经看得很开了,但还是十分配合地道:“陛下心疼我,我就不疼了。”
慕子衾低低地道:“你不知道……”他看到她摔碎簪子,决然跳下悬崖的时候,他那时才明白,原来她不只是那个温吞的傻姑娘,她的性子里,还藏着不为人知的决绝刚烈,爱恨分明。
也许从那一刻起,她才从他那模糊的想象中挣脱出来,真实而又鲜活地活到他的心里。
他不止一次地想象过,如果当时,他选的是她,那会不会,会不会……
叶容浅叹了口气,有些话总是要说明白的:“陛下,我当时那么做,是因为不想听到你亲口舍弃我。”她伸手轻轻覆上慕子衾的口,“不必说了,我很清楚你的选择是什么,那是很正当,很应该的。”在他心中,江山向来重于她,她也是知道的。“迅速剿除太子余党,平定叛乱,那都是一国之君应当做的事情,若为了我放走残党余孽,会后患无穷。”所以她的牺牲,也是注定的。
当时他固然利用了她,甚至是他推着她走到了那一步,她应当恨他的,但她心中依旧残留的那么一点情意,虽然淡薄,却已经足够她来原谅他。
明明她说得都没错,可是看到她这么清晰、这么理智地加以分析,神色不怎么在乎,他却心颤了。
他依稀明白了点什么,但不敢去猜叶容浅心中的想法。
见她动了动唇,似乎还想说什么,他俯下身,火热的唇舌堵住她的嘴,这个吻如同春风拂面,温柔而绵长。
昨日看到那些伤疤,他当时虽然没说太多,可心里却十分在意,第二天便亲自捧了药来看她。
叶容浅刚吃过早饭,正想去睡个回笼觉,忽然瞟见他走了进来,穿着明黄色的五爪龙袍,头上还戴着琉帽,一身的意气风发,想是刚刚才下朝。叶容浅的回笼觉看来睡不成了,她叹了口气,道:“陛下怎么来了?”
慕子衾拉着她坐下,从怀里摸出几个小药瓶来,一个个地打开来给她看:“这个叫雪肌水,是前朝宫闱秘方,不仅能祛疤,还能润泽肌肤。这个是清心丸,固本培元,去除疤痕有奇效,这个……”
他这个那个了一大堆,总离不开“去除疤痕”这几个字。
叶容浅拿了一个小瓶儿,好奇道:“这些药真有这么神奇?”
“都是前朝秘药,想来功效不错,不过不管怎么样,总得试试看才好。”他拔开其中一个瓶塞,清凉中带着点苦味儿的气息便飘了出来。
小小一个瓶儿,握在手里倒挺沉,她拿着药瓶翻来覆去地看,手指勾勒着瓶身上的祥云花纹,有些敷衍地“嗯”了一声。
“容浅?”
叶容浅回过神,把手放在胸口,透过光滑的绸缎摸索到那条长长的伤疤,笑道:“看来陛下是真的很在意了。”
倒也是,这伤疤,留在身上,总归是不好看的。
他顿了一顿,放开手中的药瓶,似乎有些不敢看她,道:“容浅不想去掉么?”
叶容浅一直都很配合他,见状笑了笑,安慰他道:“哪有。女儿家总爱俏,我也不能例外,若是能去除伤疤,我求之不得呢。”
慕子衾却没有动作。
叶容浅柔声问道:“陛下是怎么了?”
修长有力的手指忽然按到她的胸前,缓缓地顺着伤疤摸下去,引得叶容浅一阵战栗,他低垂的眼睫里敛着温柔的光:“容浅,你不想去掉这伤疤,是因为它时时刻刻都在提醒着你么?”
时时刻刻地提醒她那段惨痛的过去,提醒她是他放弃了她,提醒她不要此心轻付。
她留着它,就是为了让自己不再轻易为他动心,是么?
“不是……”
他轻轻按着这疤痕,脸上平静得看不出来任何表情:“容浅,你似乎总在言不由衷。”
言不由衷啊……
叶容浅用棉被把自己裹得像条虫似的,翻了个身,又翻了个身。她想起今天早晨慕子衾的话,不由伸手按住自己胸前的那道伤疤。
言不由衷……她只是、只是不想在这种小事上和他争执而已,怎么能算得上是言不由衷呢?
毫无困意,她睁着一双大大的眼,瞪着头顶上悬着的一顶茜纱撒花弹墨帐子,帷幔长长地垂下来,拢住这张华丽的拨步床,金线绣成瓜瓞绵绵,浅黄的烛火透过帐子晕染进来,将这绣花的影子映到被子上,映到她的脸上。
慕子衾那失望的模样,好像还在眼前。那样俊的一张脸,最适合春风般温柔的笑,忽然皱起眉来,带着点阴郁的表情,实在是很浪费啊。
留着伤疤,是像慕子衾说得那样,时时刻刻地提醒自己吗?
她不知道。
她只是觉得,好像留着这些伤疤,那些过去的日子,她最美妙的日子,她最痛苦的日子,才能鲜活地保留在她身上。
至于未来怎样,她现在是今朝有酒今朝醉,哪管明日如何!
叶容浅回京还没两日,叶相爷便从大牢被放了出来,圣上还特下恩旨,对叶家多加抚恤,盛赞叶相爷品行,还送了太医去叶府调养叶相爷的身体。先前露出败象的叶家一扫霉头,一时之间风头无两,京中无人敢与之争锋。
圣上体恤叶相爷,还不足为惧,真正令他们忌惮的,是皇后回宫了。大行后位空悬三年,这是开国以来从未有过的事情,不少想送女儿进宫博荣华富贵的大臣,都被圣上狠狠斥责过,有些甚至还因此丢了官职。
就比如这次,皇后一回来,叶相爷便立刻被放出来,叶家也马上有了东山再起的势头,皇后的盛宠,就可以窥见一二了。
外头求见叶容浅的帖子堆积如山,除了叶家女眷的,其余的都被慕子衾拦了下来,包括先前和叶容浅关系不错的建安王妃新月都没能见到她一面。
叶容浅吩咐陈姑姑道:“给叶夫人和几位妹妹上茶。”
叶夫人假笑道:“谢皇后娘娘。”
几位妹妹也道:“多谢皇后娘娘。”
叶容浅捧着茶盏,往下扫了一眼,倒有些惊讶。三妹妹四妹妹如今才十五六,没有定亲还好说,二妹妹怎的还是少女打扮?三年前她的亲事就该定下了才是啊。
叶夫人道:“这回托了娘娘的福,老爷才得以脱身,这些年娘娘在外面吃苦了,我们心里记挂着娘娘,时时刻刻也不敢忘呢。”她其实也不愿意跟叶容浅低头,但没办法,形势比人强,面上的话还是说得漂亮。
原来是这样,难怪他准二娘和几位妹妹进来见她呢,他是要她们进来向她低头的。
既然向她表达善意,叶容浅自是不会拒绝,她笑道:“二娘说的是哪里话,我也是叶家人,为家里出一份力,是应当的。”
叶夫人也松了口气,笑着接口道:“到底是娘娘,心胸宽大,愚妾不能及。”她讨厌叶容浅,但有一点不得不承认,这丫头实在聪明,她放下身段来示弱,叶容浅也很识趣,不同她计较从前的事情。
“这几年你们在京中可好?”
“谢娘娘关心,叶家有皇上照拂,一切都好。”
她看了看叶容华,又看了看,忍了一忍,最后还是没忍住,问道:“几位妹妹可都定了亲不曾?”
刚夸她聪明,转眼又被打脸。叶夫人干笑着咧咧嘴:“还没呢。”
“还没有吗?”
三妹妹四妹妹倒没什么,二妹妹叶容华却忍不住了,她本就是个暴躁性子,又看叶容浅不顺眼,听到叶容浅这么说,便冷笑道:“皇后娘娘既然已经知道了,又何必多此一问呢?”
“容华,住嘴。”
叶容华不理叶夫人的喝止声,径自道:“皇后娘娘身份何等尊贵,想羞辱我直说便是,何苦费心思拐弯抹角呢?”
陈姑姑把点心碟子重重地放到叶容华旁边的小几上,冷笑道:“二姑娘这话可说偏了!别说娘娘刚回京,什么都还不知道,便是娘娘一直在宫里,你那点子事也只怕会污了娘娘的耳朵。”
“你、你……”叶容华气得脸通红,指着陈姑姑说不出话来,陈姑姑怡然不惧,微抬下巴,道:“二姑娘,你这样指着奴婢,莫非奴婢有哪些地方说错了不成?”叶容浅喝住陈姑姑,她闭上嘴,恭敬地行了个礼,大大方方地站到叶容浅的身后。叶夫人面无表情地道:“容华,你要再胡闹,回去便要请家法了。”
论起家法来,叶容浅挨得不算少,听起来还十分亲切。她顺口劝道:“二妹妹年轻不知事,好好教导便是,不必动用家法。”
“是。”叶夫人推推叶容华,“还不快多谢娘娘。”
叶容华拧了半天,不情不愿的:“多谢娘娘。”
叶容浅亲切地笑道:“都是自家姐妹,谢什么,我只盼二妹妹能尽快觅得一个如意郎君,这才不辜负我的心呢。”
“……是。”叶夫人被噎得好难受。
午膳后,她们几人实在待不住,便告辞走了。叶容浅屏退众人,把陈姑姑叫到房中,问道:“二妹妹是怎么了?”
陈姑姑道:“这事,说了只怕您要寒心。当年您失踪,凤驾未回,叶相爷不仅没有作为,反而因为担心没了您,叶家会失宠,竟玩出了个把二姑娘献给陛下的荒唐伎俩,听说这还是二姑娘撺掇的相爷呢。好在陛下一心都在您身上,不仅没接受,反倒发作了相爷一顿。”
叶家人向来如此,她早就习惯了,也不觉得寒心,她想想道:“这件事闹得很大?”
陈姑姑幸灾乐祸道:“大概京城里的人没有不知道的吧。”
“这……”
“叶家人自是想把这件事压下来,只是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再说,传这件事,陛下也是默许了的。”陈姑姑对她挤挤眼,“陛下这是在帮娘娘出气呢。”
叶容浅若有所思道:“原来是这样,我说二妹妹怎的如今都没嫁人。”
“主子……”陈姑姑看着她,欲言又止。
“什么事,说吧。”
陈姑姑小心翼翼地看着她:“主子,陛下是心疼您,才会这么做,您爱结善缘,可千万别因为叶二姑娘就生陛下的气。再说,不是奴婢僭越,叶二姑娘也须得吃些教训才好呢。”
叶容浅无言地看了陈姑姑半天,叹了口气,道:“陈姑姑。”
“奴婢在。”
“……我在你心里到底是有多傻啊。”
在外头住了三年,无拘无束惯了,现在重新回京,她比初入宫廷那会儿更不能适应了。
死里逃生之后,她立志要做一个今朝有酒今朝醉的人,可惜在宫里,她是既没有酒来又不能醉,还不如她在外头活得滋润呢。若是搁在从前,她怕慕子衾为难,必然不会跟他提要求,求他准她出宫,但如今……
叶容浅看了看手里的出行令牌,把它细心地收到荷包里,她穿了一身简单的青色袍子,一头乌发高高束起,打扮成青年公子的模样,坐在酒楼的窗边等人。
她等的人,排场大得很,几乎过去一个时辰,面前的小菜快被她吃完了,这两人才姗姗来迟。
“抱歉抱歉,等久了吧?”言骁在对面坐下来,狠狠地瞪了夏渊一眼,“都是夏渊这吝啬鬼,出了门之后,想起房间里的灯忘记吹熄了,嫌费油,走到半路还要折返回去把灯吹了再来。”
夏渊一脸平静:“有本事你就先来啊。”
“你有本事不动用武功拉着我啊。”
叶容浅不在意,看他俩斗嘴斗得差不多了,便笑着拿出厚厚一沓银票来,铺在桌子上,推过去给夏渊,道:“这些年麻烦你们了,这里是一点银子,不成敬意。”
这两个人照顾了她三年,若是别人,她给银子那是打脸,那是不识好歹,但对方是夏渊,那么这就是最正确、最能博得他欢心、最可以结善缘的法子。
夏渊喜不自胜地去取银票:“这怎么好意思……”
言骁强硬地按住他的手:“不好意思你还拿?”他瞪着叶容浅:“你哪来的这么多钱?”
夏渊气道:“一句客气话你也要当真?再说,以叶容浅的身份,这点银子算什么,小意思罢了。”
叶容浅诚挚地点头:“夏老板说得有理。”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他骂道,“你刚回京,哪来的这么多银子?”
夏渊气得要死:“你管那么多!把银子给我!”
其实言骁说得极有道理。她虽贵为皇后,但一个月月钱也就三十两,一年三百六十两,三年的月钱也不过一千银子左右,哪怕这些月钱照例发下来,再加上她之前攒的,也不过是桌上这些钱的五分之一罢了。
这么想想,她也算是大行历朝最穷的皇后了。
叶容浅笑道:“你们想吃什么?”
“你这话题转得也太生硬了吧!”
“当我俩傻吗?”
叶容浅笑着摆摆手:“不敢不敢,我说就是了,我就是把闲置不用的钗环拿去当铺当了,没想到还挺值钱的。”
夏渊傻傻的:“你一个皇后居然沦落到……”
言骁也一脸万万没想到的表情:“当掉身上的首饰换钱?”
叶容浅为他们做了三年饭,对他们的口味了如指掌,叫来小二点了菜,见他们俩还在发呆,便拿手到他们面前晃了一晃,笑道:“喂,回神了。”
夏渊:“那些说你承皇上盛宠的果断是流言吧。”
“果断是的吧!”
“绝对不算流言……”她摇头,捧着脸笑眯眯的,一脸幸福地道,“我回来之后,陛下对我比以前可好多了。”
夏渊难以置信地望着她:“……你的要求是有多低啊。”
听她这么说,言骁收银子就没压力了:“那些首饰都是他送给你的吧?”
叶容浅垂下眼睫:“嗯。”
他笑得很开心:“既然这样,不收就太对不起你的心意了。”见他把银票全部收进自己荷包,夏渊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他的手腕:“不带这样的啊,起码五五分。”
菜上来了,言骁见席中有自己爱吃的醋熘肉段,且只顾着吃,完全不理会找自己伸手要银票的某人。
“咋你还想黑吃黑啊?”
当然,叶容浅出宫也不是专程来还银子的,她现在要努力做一个活在当下的人,自然是出来找乐子的。
夏渊听说她想去梨春园听戏,就十分明确地表示了拒绝:“我不去。”叶容浅转向言骁,还没等她开口说话,夏渊就替他拒绝了:“他也不去,听什么戏啊,浪费时间,给我好好待着写稿子赚钱。”
“我请你们。”
“这……既然你都如此盛情相邀了,那我们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夏渊笑着夸奖她,“真不愧是娘娘,真是懂事,出手就应该这么阔绰才能配得上你的身份。”
这梨春园在京中最负盛名,放眼大行,戏班子里的角儿都是数一数二的。朱红戏台筑得极高,和这边隔了一汪小小的湖,水光中依稀可见台上的人兰指轻掐,甩着水袖,旦角儿的唱腔拖得极高,婉转缠绵地渡水而来。
叶容浅嗑着瓜子看得十分专注,言骁倒是有些不耐。
女人都喜欢看这种情情爱爱的戏折子,他知道,他也被夏渊逼着写了些戏折子来挣钱,但,叶容浅怎么也爱这一口?
这么想着,他居然还问出了口。夏渊用一种看傻子的眼神看着他,叶容浅放下手里的瓜子,叹了一口气,道:“言骁,虽然我现在穿着男装,你也别把我当男人看好吧?”
“我不是这个意思!”他是真的不能理解。
台上是小姐和书生的故事,正演到凄惨的地方,小姐和书生执手相看泪眼,无语凝噎,不,并没有无语,一边流泪,一边唱得凄婉悲凉。
他指着那边的戏台子:“我是说这戏真的很一般啊,你为什么还要特地出宫来看?”
叶容浅捉住他的手指,拉下来,道:“不要指着别人,不尊重。你且别心急,往下看就知道了。”梨春园如果真这么弱,它早就被其他戏园子挤得毫无立足之地了好吗?
小丫头把桌上的残茶和点心换上新的,台上的戏也开始了大逆转,画风变得完全不一样了。
原先表现得像个穷书生一样的主角,原来是位高官贵人家的公子,他觉得自己遇到的姑娘都有一颗富贵心,只看上了自己的权势地位,而且性情骄纵,十分刁蛮,一点都不讨喜。这回他特意打扮成穷书生外出游玩,恰巧碰到了柔弱善良的小姐,对她一见钟情。
这位小姐虽然是小姐,但家道中落,家族气数已尽,日子过得也挺紧巴巴的。她和打扮得如同穷书生的大家公子相恋分开后,她立志振兴家族(这位少女或许想得有点偏?)于是努力奋斗,最终嫁给了当初和她相恋的大家公子……的父亲,成了他的继母!当然家族振兴大业也在这位高官贵人的相助下得以完成。
言骁看完,觉得自己三观都受到了冲击,目瞪口呆道:“这……”
叶容浅点评:“这次的结局还不错,写得也挺符合实际情况的。”
夏渊也摸着下巴道:“的确不错,言骁,记下来,这个可以有。”
“可以有个屁!”言骁怒道,“这这这,这成何体统!”
叶容浅安慰他道:“看戏讲究什么传统啊,来看戏不就是找乐子的吗?”
“我终于知道你的戏本子为什么总是卖得不算好了,我之前还在好奇,明明文笔好,剧情也不差,怎么就不大受人欢迎呢!今天来了我才知道,原来你的戏本子,差了那么一点点突破反转感。”夏渊长篇大论地发表他的观后感,推了推言骁,“言骁,言骁,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学着点!”
言骁扭过头,生气道:“我学什么啊,这种东西有什么好学的。”
“跟你没法沟通。”
他嗤笑道:“我跟你才没法沟通。叶容浅,这都到傍晚了,宫门快落锁了吧,你还不回去?”
叶容浅抬头看看外面暗沉的天色,也吃了一惊:“这么晚了?那我得赶紧回去了,下回再出来请你们吃饭。”
夏渊一口答应,很向往地道:“嗯,行,下回是吃燕窝呢还是海参鱼翅呢?”
“喂,不要狮子大开口啊。”
她回宫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鸾凤宫一片灯火通明,她这副男子打扮,还被守门的小宫女拦下来。小宫女见是她,吓得脸色发白,连忙跪下请罪。
这时候,陛下应该还在金銮殿探讨政事批折子。她虽然这么想着,但还是不由放轻了步伐,蹑手蹑脚地推开门,迎面和陈姑姑撞了个正着。
“主子,您可回来了!”她冲叶容浅使了个眼色,没敢多留,行礼走掉了。
叶容浅走进去才发现那人一身常服,正立在窗前,听到背后的声响,他转过身子,面色温暖,目光落在她的身上,十分缓慢地道:“你回来了啊。”
那双眼睛,沉静下隐隐凝聚着风暴。
她小心翼翼的,自觉回避危险:“嗯,回来晚了,还请陛下责罚。”
“你既然肯回来,朕该庆幸,还责罚你做什么?”他轻笑道。
叶容浅被噎了一噎,强吞下去:“多谢陛下仁厚。”
他走近来,拉住叶容浅的左手,笑容十分轻柔:“今日玩得如何,开心吗?”
叶容浅看了他一眼:“我去见了言骁和夏老板,还一起去听了戏,梨春园的戏唱得还真不错。”
这人低着头,仿佛没注意她到底在说什么一样,目光一直放在她的左手上,拉着这只手翻来覆去地看,还不厌其烦地揉来捏去,和她十指交握,亲昵地擦过她手上的每一寸肌肤。
养了三年病,她虽没做过粗活,但也包揽了三人一日三餐的伙食,手指手心早起了一层薄薄的茧子,摸上去十分柔韧。她很确定,这并不是一双好看的手,也不是一双好摸的手。
“陛下?”到底是怎么了。
他不回答,依然握着她的左手,左看右看,仿佛在看什么稀奇的东西一样。
叶容浅却忽然想起来了。她的这只手,在看戏的时候,握了言骁的手。这是意外,他怎么会知道,还会为这种事生闷气?
怎么想这都是不可能的吧!
这可是春风啊,会为这种事情吃醋吗?
叶容浅眼珠转了转,掏出一方素帕,把手仔细擦了一遍:“是为这个生气吗?”
他放开手,背过身子去:“你跟言骁他们……感情还真好。”
“他们冒死救了我,还照顾我三年,这本来也是应该的。”
慕子衾闭上眼睛,眉目间微起波澜。
当初他只是对叶容浅稍微施以善意,便能得到她百倍的回报,不仅得到叶相爷的支持,助他登上皇位,最后还得到她全部的真心。她那性子,只要是对她好的人,她都会加倍偿还。
三年前的那件事,大概已经令她伤透了心,她对自己已经失望透顶,只是不敢承认罢了。那么,言骁这个爱慕着她、又待她极好、心思也纯挚的人,就是个很大的威胁了。
“朕也要多谢他们呢,不知道他们都喜欢什么?”
叶容浅道:“言骁古怪得很,不知他到底爱什么,倒是夏老板简单,他这人爱钱又吝啬,陛下您赏给他几两银子就好。”
他走到叶容浅面前,捧起她的脸,专注地看着她:“容浅不是已经给过他了吗?”
“陛下怎么知道?”
他不接话,自顾自地道:“你桌上的首饰盒子,朕好像也没看到呢。”
知道他派人跟着自己,叶容浅就老实交代了:“好吧,我把它们拿去当掉了。”
他微微笑着,眼底却一片沉淡,手里攥着一支白玉簪子,拿到她的面前,摊开手掌给她看,道:“容浅,连它你也不要了吗?”
那是一支白玉桃花簪子,温润欲滴,花瓣透白如纸,透出隐约的浅粉,簪挺还用细细的金丝缠了好几圈,看上去十分漂亮。
她目光一颤:“这是……”
这是当初她跳崖前摔碎的簪子,也是他们两人的定情信物。
“朕命匠人把它修好了。”他静静地看着叶容浅,“你回来之后,朕就把它放在你梳妆台上的首饰盒里,期待着你发现它,或许你会觉得惊喜。”他似乎有点自嘲地弯起唇角,简单地道,“现在看来,可能没这个必要了。”
叶容浅语塞,哑口无言地接过他塞过来的簪子,听到他低沉疲惫的声音:“现在物归原主,随你怎么处置。朕还有点事,先回金銮殿了,你累了一天,早些安歇吧。”
叶容浅默默地看着手上的簪子,双手握紧,又松开。
她的确没打开过那个盒子,也没有很在意那些东西。她是极信前世今生的人,当初跳下悬崖的时候,她认为自己绝无生还的可能了,她不想死后还戴着这个,也不想来生和他再有牵扯。
从前的时候,这簪子在她心底是无价之宝,她每次戴的时候都很注意,生恐它有一丝一毫的损伤,他还曾取笑过她这样小心翼翼的态度。
但如今……她把簪子放到梳妆台上,好好地收起来。它可能真的已经变得可有可无了。
“主子,真的不用陛下给您的簪子吗?”明岚给她绾发的时候,还是不死心地问道。
叶容浅微笑道:“不必,那太贵重了,收起来吧,随便戴点什么都好,不用太累赘。”
这位主子下定了决心就再难改变了,明岚无法,只好给她换上一支珠钗,又别上一支流苏步摇,嘴里还嘟嘟囔囔地道:“那支簪子可是最配主子的了。”
叶容浅道:“明岚,你去问问陈姑姑建安王妃来了没,她昨日就递帖子来,说想见见我。”
“是。”
已经初冬,天气颇为寒冷,也正是吃鹿肉的时候了。叶容浅很周到地跟御膳房打了招呼,请他们备好鹿肉和炉子,打算再请新月好好吃一顿。
陈姑姑领着新月过来的时候,叶容浅正在同小太监交代让再拿些调料碟子来,新月过去给她请安,叶容浅忙扶起她来:“小月不必多礼。”
两人多年没见,一时也有些尴尬,不知该说什么才好。沉默了半天,新月才冒出一句:“娘娘,这才初冬,您怎么就穿得这么多?”
她大概已经把冬天穿的衣服找出来穿上了,整个人裹得厚厚的,叫新月看着就觉得热。
“还好吧。”她不由得缩缩脖子,风吹得有些冷。
仔细看去才发现她肌肤苍白,脸上几乎没什么血色,整个人都瘦多了,手背上清晰可见青色的血管,和从前判若两人。新月担心地问道:“娘娘,您没事吧?”
“没事,我只是有些畏寒罢了。”鹿肉和调料碟子等物都上齐了,叶容浅她们也不用厨子来动手,自己各拿了个大夹子,夹了鹿肉放到铁丝网上去烤,香气“嗞——”的一声就冒出来了。
她现在不怎么能吃鹿肉,只陪着新月吃了一小块,就不吃了。
“娘娘,您不吃了吗?”她觉得还挺好吃的啊。
叶容浅笑道:“嗯,我现在肠胃不好,鹿肉不好消化。”
新月很伤脑筋地看着旁边摆着的一堆鹿肉。厨子还是原先的那个,没换,他大概还记得从前叶容浅和她一起吃掉了大半条鹿腿的光荣事迹,所以这回也上了许多鹿肉来奉承讨好。
不会真的要她一个人吃完吧,要命……她吃着鹿肉,很积极地出谋划策:“娘娘,我一个人也吃不完,还有这么多,想必陛下也还没有用午膳,不妨烤些送去给陛下?”
叶容浅连连摇头:“没关系,你只管吃就是。”
烤肉送过去就不好吃了,更何况,他的疑心那么重,她从前可能还会亲自送过去,但如今……她实在觉得没这个必要。
这么多,只管吃……新月看着鹿肉默默地流泪了,还是想挣扎一下:“这个真的可以有。”
叶容浅坚持摇头。
于是午膳过后,新月痛苦地对天发誓,她这辈子都不会想吃鹿肉了,真心的。
看着抱着肚子直哼哼的新月,叶容浅也很无奈:“小月,你这是何苦……”她看新月吃那么多,还以为新月是真的饿了,没想到她是怕吃不完,自己会不高兴。
叶容浅对着镜子严肃脸,左看右看,她以前好歹还能被夸上一句和善,怎么才三年工夫,她就已经长成生人勿近的模样了吗?
“我真的有这么可怕吗?”
新月哭丧着脸:“撑死我了……娘娘,不是您可怕,是,是陛下如今威严极了,他又看重您,我怕……”
叶容浅端着消食茶,看着她喝下去,才道:“没有这回事,你别担心。”
新月哼哼着,宽面条泪道:“就算有这回事,我也不会再这样了。”好难过,都快堵到嗓子眼了。
陈姑姑端来一碗苦味刺鼻的药,略带责怪地道:“主子,您方才不该吃那鹿肉的,太油腻了,对您身体不好。”
新月喝消食茶,叶容浅喝药,她接过来,眉毛都没皱一下,慢慢地喝下去,喝完放下药碗,往嘴里塞了一颗蜜饯。
“看起来好苦啊。”新月道。
她笑着:“喝起来也很苦呢。”
新月低着头,忽然冒出一句话:“娘娘,您这病,和三年前那件事有关,对吗?”
叶容浅没说话。
虽然刚入冬,但叶容浅这宫里却早早烧热了地龙,一进来就热气扑面。方才还没觉得什么,现在一沉默,气氛凝滞,新月便觉得屋子里热极了,额上渐渐渗出细密的汗珠。
沉默了好一会儿,叶容浅才笑道:“是,不过这也不是什么大症候,好好休养着就好。”
因为慕子远参与了当年那件事,又是慕子衾最重视的弟弟,知晓内幕,所以新月也是知道当年那件事的。
她当时觉得叶容浅太傻,虽然对方是慕子衾,是大行最尊贵的皇上,但他那样利用她,她居然还能掏心掏肺地对他,对他付出真心,甚至能为他去死,真是个傻姑娘。
如今她回来了,她的性子还是像以前一样软,但看起来似乎并不是很在意陛下了,言语间也很少提及他。她不再是那个会为慕子衾烦恼的傻姑娘了。
新月叹道:“说句不敬的话,娘娘,其实从前我觉得您挺傻的。”
“……是么?”她觉得自己应该还挺聪明的……啊。
“以前您时时把陛下放在心头,总是会犯傻,可是如今,娘娘好像不再为此困扰了。”
当一个人沉溺爱情的时候,总是会不由自主地做出这样或那样的傻事,会胡思乱想会吃醋,会变得完全不像自己。
就像从前的叶容浅。
她说完,捧起手边的热茶喝了一口,忽然感到一阵恶心涌上心头,她面色发白地捂住嘴,身子不由得向前倾,干呕了几声。
“小月,你这是怎么了?”叶容浅拍拍她的背,忙道,“陈姑姑,请御医来。”
新月只觉得胃里一阵翻滚,难受得紧,用手绢捂着嘴,生恐在鸾凤宫失仪吐出来。小宫女很有眼色地拿着盥洗盆跑过来,新月便扒着盆子大吐特吐起来。
吐完漱了口,她简直想找个地缝钻进去:“原来撑到吐并不只是说说而已的。”是真的会吐的啊!
很快御医来诊了脉,退出来跪下,磕了个头笑道:“恭喜王妃,王妃这是有喜了。”
不仅不是丢人的撑到吐,还是一件大喜事!
新月在内室歇着,听到御医这么说,不由弯起唇角,喜上眉梢,轻轻摸了摸肚子,如释重负地吐了口气。她和慕子远成亲多年,只育有一女,慕子远虽然安慰她不急,但她心里一直盼着能为他开枝散叶,如今她总算又怀上身孕,实在是一件大喜事。
陈姑姑很自觉地给御医塞了个大大的荷包,引他下去,又打发小丫头们去把这件事报给陛下。叶容浅对新月道:“这回可好了,恭喜小月!”
新月笑眯眯的:“这都是托娘娘的福。”
“我看我这鸾凤宫马上就要热闹起来了。”她调侃着笑道,“王爷必定是第一个来的。”
新月红了脸,喃喃地说了一句:“那呆子。”
果然没过多久,乍闻喜讯的慕子远就进宫来,给叶容浅请过安后,小心翼翼地扶住自己的小妻子,大笑道:“小月,这可真是件大喜事啊。”
新月看了叶容浅一眼,捂住额头:“别叫得这么大声好吧。”
他急急地拨开她的手:“小月,你捂头做什么?头疼吗?”
这人就是个呆子!新月顺势打了他的头一巴掌,默默扭过脸去不理他。娘娘和陛下成亲三年了,都还未生育,女人对孩子大多都有心结,娘娘更担负着为皇室开枝散叶的重任,他叫得这么大声,万一惹娘娘生气怎么办?
“到底哪里不舒服,你说啊!”
新月没好气:“我没有,你好烦啊!”
慕子远后知后觉地摸摸脑袋,对叶容浅笑道:“娘娘你别见笑,小月怀孕脾气不好,对我不耐烦,是没办法的事,上次我就知道了。”
……这,她就算不怀孕,对你也没好到哪里去啊。叶容浅想起当初新月指点江山的女王气概,噗的一声笑了:“没事没事,我知道,女人怀孕时情绪的确会敏感些,王爷多多包涵,多多包涵。”
“嘿嘿,娘娘放心,多多包涵绝对是我所擅长的事情。”
慕子远来得快,走得也快,还没等慕子衾处理完公务过来,他就已经带着新月溜掉了,慕子衾到的时候,他们俩大概已经出宫门了。慕子衾道:“九弟走了?”
“是啊,刚走,他还叫我带句话给陛下呢。”
慕子衾哼了一声,摇摇头:“这小子必定是说要你帮着向朕告假,容他这几个月不上早朝了吧。”
“陛下知道?”叶容浅惊讶地问道。
“上回新月有喜的时候,他也是这么着,旷了好些日子的班。”
叶容浅倒了杯茶给他:“那这回你还打算准假吗?”
他慢悠悠地喝了口茶:“准,为什么不准?他是朕的弟弟,既然他都告假了,朕怎么能不准呢?”他慢条斯理的,“他不是想休息吗,行,朕成全他。”
叶容浅有些傻眼,直直地看着他,他却闭口不谈了,转而提起另一件事来:“容浅,今日看新月这样子,你有没有想到什么呢?”
叶容浅转着眼珠,笑道:“小月吐得很厉害,小脸儿白白的,原来怀孕是这么辛苦的事情。”
他看了她半晌,伸手将她拥入怀中,温热的气息在她的耳畔,呼得她痒痒的。他说:“傻姑娘,你没想过给朕也生一个吗?”
正因为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她才避而不答,按理说这种问题随意糊弄一下就能过去,没想到慕子衾会反常地直接问出口。
她笑笑,很轻易地说出正确答案:“想过。”
今年初冬好像特别冷,窗外寒风呼啸,清冷的日光透过窗户纸映进来,照得人脸上苍白似雪,纤毫毕现。屋内地龙烧得极旺,暖意融融,但似乎暖得太过了些,陈姑姑站在这里,觉得背心都在发烫,端着药碗的手,也隐隐沁出汗意。
“主子……”她祈求一般地叫了叶容浅一声,紧紧攥着碗边,不肯把药碗递给她。
叶容浅坚持道:“姑姑,给我吧。”
她声音弱了几分:“主子,您真的不能再喝这个了……”
“没事,短期服用,对身体无碍的。”她伸出手,“给我吧。”叶容浅正经起来,陈姑姑就不敢和她犟,只好哆嗦着手,把药碗给她。叶容浅几口喝完,抹抹嘴,把空药碗递给陈姑姑,说了一句:“好苦。”
陈姑姑接了空药碗就要往外走,结果门吱呀一声开了,迎面走来的正是长身玉立的慕子衾,手里提着一个实木清漆的盒子,正含笑看着她。
叶容浅和陈姑姑齐齐变了脸色。
还是叶容浅先反应过来,行了个礼,笑道:“陛下来怎么也不叫人通报一声!”她暗暗冲陈姑姑使了个眼色,“还不快去给陛下沏茶。”
“是。”陈姑姑背着手,把药碗藏在身后,低头敛目地往外退。慕子衾却忽然道:“不必了,朕不渴,姑姑就留在屋里伺候吧。”他深深吸气,微笑道,“不过容浅,你这屋里药味儿可真浓,苦不苦?”
叶容浅拉着他往书案那边走,从眼角瞥见陈姑姑把药碗藏到柜子里,这才稍稍放心,笑着请他坐下,道:“可能是我习惯了吧,觉得这味儿闻着也还好。”
“是吗?朕可不喜欢呢。”他笑了一笑,把盒子打开,“你看。”
盒子里装的居然是……叶容浅张大眼睛,居然是包子!
十来个晶莹剔透的小汤包,皮薄如纸,面白如玉,依稀可见其中包裹着的鲜美汤汁。旁边还放着两碟子醋,里面浸着细细的姜丝,肉香和醋香交织在一起,格外引人垂涎。
慕子衾把亲自夹了一个,蘸了醋放到一只干净的小碟子上,把筷子递给她,示意她尝尝看:“味道怎么样?”
鲜美的汤汁涌入口腔,舌尖味蕾都还记得这个熟悉的味道。叶容浅沉默着吃完这只小汤包:“这是同福轩的蟹黄小汤包?”
他温柔地道:“是,当初回京的时候,朕把同福轩的人都带到京城来,只想着有朝一日,或许你会回来,那么你的那个愿望,也不算白费了。”
她当初,的确想着他能平安回来,再给她带上一笼同福轩的小汤包,她就已经很满足了。
她有些食不知味了,心中虽然很想配合慕子衾,但还是放下筷子来:“多谢陛下这样为我着想。”
“不吃了么?”
“嗯,大夫说我身体不好,不要吃寒性食物,这小汤包虽然好吃,但毕竟是蟹黄的,寒性大,我吃一个就好了。”
他眯着眼,仿佛在极力忍耐些什么,问道:“是吗?”
“大夫说的话,总还要听着些才是。”
他深吸一口气,站起身,在叶容浅惊异的目光中走到陈姑姑面前站定,冷声道:“让开。”
“陛下。”陈姑姑扑通一声跪下来。
他不是很耐烦地道:“朕叫你让开。”
陈姑姑膝行到一旁跪好,看着皇上冷笑着打开柜子,拿出方才那只药碗来,只放到鼻子下闻了一闻,俊目里隐隐凝聚着风暴,他柔声道:“这是什么?”
叶容浅偏开头不敢和他对视,没有说话。
他声音轻柔:“你说要多听大夫的话,那大夫有没有告诉过你,药也是不能乱吃的?”
他一字一句的:“朕叫你告诉朕,这是什么?”
自幼长在皇宫中,这种药味儿他是早已闻惯了的,所以从一进门开始,他就一直都是那副阴阳怪气的模样。叶容浅心知此事不能再瞒下去,她低着头,气短心虚道:“避子汤。”
自从那日,她见到新月怀孕,便开始服用了。
那人扬手把药碗砸到地上,他死死盯住她,眼里流露出一抹痛意,浑身戾气逼人,厉声道:“避子汤,避子汤!容浅,你就这么恨朕,不肯原谅朕,甚至不惜作践自己的身子也不愿给朕诞下子嗣?”
春风现在喜怒无常,她是知道的。但,发这么大的脾气,她从未见过,有心想说两句好听的来安抚他,可她本来就不善言辞,一时之间竟不知从何处开口。
他看着她,一双俊目被戾气刺得发红:“朕知道当初伤了你的心,叫你对朕失望透顶,可是事情已经发生,无法回头,朕后悔也没有用。你回来的那天,朕看着你消瘦的模样,心里痛极了。朕想,朕的容浅终于回来了,她带了一身的伤,终于肯回来见朕,这一回朕必定会好好爱惜她,不叫她伤到一分一毫。”
他的声音既痛又哑:“可是容浅,朕好像真的错过你了。”
陈姑姑被罚跪在鸾凤宫前已经有一个时辰了,陛下怒极之下的命令,没有人敢违抗。哪怕是叶容浅再三下令叫陈姑姑起来,她也依旧跪在那里,丝毫不敢动弹半分。
寒风猎猎,地上青砖极冰凉,寒气透过单薄的衣裳,刺进骨缝里,她打了个哆嗦,不由咬紧了牙关。她知道这是为什么,她也觉得这罚挨得十分应当。娘娘还是个年轻姑娘,不明白这药的坏处也就罢了,她是宫里的老人了,什么阴私事没见过,她还能不知道?这药万万不能给年轻姑娘喝,可她拗不过娘娘,把这药给她,就是极大的失职。
如今叶容浅虽然已经不执着于结善缘了,但若因为自己而使他人受苦,结下一个恶缘,她是万万不愿意的。
“娘娘,陛下如今政事繁忙,您还是先回去吧。”陈喜满头大汗,非常婉转地请叶容浅回宫。这夫妻俩耍花枪,斗了两句嘴,陛下赌气不肯见娘娘,娘娘执意求见,他两边都不敢得罪,夹在中间也很为难啊。
叶容浅很客气地道:“公公还请进去通报一声吧,我只说几句话,必定不会耽误陛下。”
陈喜没法,只得一脸为难地进去,没一会儿就被慕子衾骂了出来,他哭丧着脸道:“娘娘,您还是先回去吧,陛下这儿是真的没工夫。”
叶容浅叹气:“陛下生我的气,不愿意见我,也是应该的。”
陈喜低头哈腰地道:“陛下极看重您,哪里舍得生您的气呢。现在陛下是真的不得空,等政事忙完,自然要去见您的。”
她温和地道:“还是劳烦公公同陛下说一声,请他叫陈姑姑起来吧。陈姑姑年纪大了,她是替我受罚,跪了两个时辰,实在吃足了苦头,若陛下还觉得不够,那我只好陪陈姑姑一起受罚了。”
一边说着,她一边笑着跪下去。
陈喜吓了一大跳,急忙避开,他想去扶叶容浅起来,又不敢碰她,焦急地道:“娘娘,您这是何苦呢?”
他跺跺脚,转身要进去,慕子衾的声音便从门帘那边传过来,带着森森冷意:“都起来。”
陈喜连忙去扶叶容浅,道:“娘娘您快起来,地上凉。”
“谢陛下。”
那头又沉寂了。
“娘娘,你先回去吧。”陈喜拼命对叶容浅使眼色。
能开恩叫她们起来,已是退步了,叶容浅十分识趣:“那臣妾就先行告退了。”
小小的内室燃了两三个火炉,陈姑姑只着单衣,歪在炕上,裤腿高高卷起,露出红肿到发亮的膝盖。叶容浅坐在炕边,先用炒热的粗盐给她敷上,烫到她皮肤发红,又用上好的药酒给她推拿。
她在外过了三年,对处理外伤也有一两分拿手了。
“姑姑,这段时间你只管好生保养着,事情都交给明岚和其他小丫头做吧。”叶容浅收了粗盐和药酒,低声道。
娘娘亲自为她上药,她本来是要拒绝的。但这位娘娘跟别人不同,一心要跟别人结善缘,连下人都不肯放过,她也只好顺她的意了。
“是。”
叶容浅抱歉道:“这次实在是对不住你了,都是我的错,反倒连累你受罪。”
“奴婢这罚挨得不冤,只是奴婢尚有一事不明,想要请教娘娘呢。”
“姑姑大概是想问为什么我要服用避子汤吧?”
陈姑姑点头:“是,娘娘,历朝历代,后宫女子都巴不得自己能有身孕,多为皇家诞下子嗣。依奴婢看,陛下是极喜爱您,想要您诞下子嗣的,可您反倒避着。”
这是个什么理儿?向来只有皇上不想要的,没有妃嫔不想生的,怎么这位娘娘总爱反其道而行。
是啊,这是为什么呢?
知道新月有身孕的那一刻,首先涌上心头的,既不是羡慕,也不是伤感,而是庆幸。她回来后,慕子衾就十分贪恋和她肌肤相亲的亲昵,比起从前来,他留宿的次数多的不是一点半点。
这种肌肤相亲的亲昵,她固然也很享受,但她并不想现在就生一个。
一是她现在身子不好,还在喝药调养;二来是,她有些胆怯了,她对慕子衾,不敢再尝试了。
将近半个月,慕子衾没踏进鸾凤宫一步,只命陈喜来传了一句话:“既然皇后不愿,朕也不好勉强,朕不来,那药伤身子,你也不必喝了。”
他生闷气,叶容浅去过几次,他都不肯见她。她觉得也许慕子衾并没那么生气,可能只是面子上挂不住的问题,想她身为皇后,居然偷偷服用避子汤,实在伤了他的尊严。
皇上不去鸾凤宫,也不见皇后,宫人早就开始窃窃私语,认为皇后失宠的流言已经在宫里冒出苗头。或许,不是流言也说不定。
其实叶容浅觉得他这么生气,只是因为她伤了他的面子,只要过上些日子,他自己就会好起来了,不必太放在心上,也不必太在意了。为了逗他开心而绞尽脑汁的日子,仿佛已经离她很遥远了。
今日梨春园上新戏,她约了言骁和夏老板一起去看,一大早便换了常服出宫,结果却只来了言骁一个。这人眉目清秀,穿着一身白衣,书生气十足,俊俏高雅得很,几乎快把男子打扮的叶容浅都给比下去了。
叶容浅打量他了半天,乐道:“言骁,打扮得这么俊俏,你是不是刚相亲回来啊?”
“胡说八道什么呢。”他狠狠地瞪了叶容浅一眼,脸上浮起两朵可疑的红晕,“有大清早的就相亲的吗?”
“好好好,不是相亲。”她跟言骁说话最随便,揶揄道,“所以那位姑娘你到底感觉怎么样?”
他涨红了脸,吼道:“都说了不是相亲了,哪来的姑娘!”
“唉,不是姑娘,你莫非是看上了哪位公子不成?”
言骁阴森森地瞪着叶容浅:“你闭嘴!”
戏尚未开锣,周围还算安静,叶容浅嗑着瓜子跟他闲聊:“夏老板怎么还没来?”
“他有事,不来了。”言骁还在为刚才的事生气,语气很是生硬。
她掸掸自己的衣角,把瓜子壳儿从衣襟上摘下来,道:“真可惜,今日梨春园的戏很有意思,我特意请他来看,说不定他看完之后,会督促你写些很好的戏本子来看呢。”
言骁咬牙切齿:“那可真是太不幸了。”
“其实我一直有个问题想问你啊。”
“什么?”
叶容浅托着下巴:“当初你的稿子,写了那么多遍都没法儿过,总是被夏老板嫌弃,怎么突然间就变得那么厉害了,到了现在几乎能与清舟先生比肩。”
言骁听着她的话简直美得冒泡,仰着头得意扬扬地道:“这是秘密。”
“有什么秘诀吗?”
“必须有啊。”
叶容浅眼前一亮:“秘诀是啥?”
“都说了是秘诀了,我怎么会告诉你呢?”言骁终于报了刚才的仇,心情十分愉快,扭过头去,“戏开场了,安静些看戏吧。”
看完戏出来已经是中午了,两人只填了几口点心,现在都腹中空空如也。叶容浅摸着肚子:“好饿,找个地儿吃饭吧。”
“走吧,我请你。”
叶容浅欣然道:“言骁,你可比夏老板要慷慨上百倍。”
言骁和叶容浅都是地地道道的京城人,但叶容浅毕竟是女子,以前二娘管得严,她也很少能出府,再说她身上也没多少钱,在外面吃饭的次数极少。言骁就不一样了,别看他是个书生,看上去很高雅的样子,他可是吃遍了京城的人,不像叶容浅只知道京里那几个出名的酒楼,哪个小旮旯里有好东西,他全知道。
一路说这话,他七弯八拐地带叶容浅进了一条长长的胡同。这里幽静极了,古旧的墙壁上爬满了潮湿的青苔,胡同口还种了一棵极大的红梅,枝干遒劲,嫣红的花开了半树,暗香清浅浮动。
这里面零星只开了几家铺面,有一家外面挂着泛黄的白幡布,在风中招摇。言骁带她进了这家店,叶容浅展眼望过去,十分普通的饭铺,大堂当中摆着几张粗木桌椅,很朴素,不过十分干净。言骁熟门熟路地叫道:“老陈,老陈!”
“哎,来了来了!”老板从后面赶着跑过来,一见是他,脸上笑开了花,“是你啊,你小子今儿怎么有空来了?你可是有许久没到我这小店儿了啊。”
“请人吃饭,可不就到你这来了么。”
老板用颈间的白毛巾擦擦手,看了看叶容浅,一眼就认出她的女儿身,冲言骁挤挤眼睛:“哟,这位就是你相亲相来的姑娘?长得不错,是个美人儿。”
对他来说,这美人儿委实太瘦弱了些,他不爱,但言骁是书生,想来应该很爱这种柳腰纤纤的吧。
言骁面色阴沉:“老陈,你的话是不是有点多?”
老板摆摆手:“好好好,我不说,你想吃什么,那边有纸笔,你自己写下来,我今儿亲自下厨给你做。”后面忽然传来一声中气十足的声音:“老头子,菜要煳在锅里了!”“来了来了!”老板回头胡乱应了一声,转过脸来笑道,“我先过去了,你们想好了叫我一声啊。”
“行,你先去吧。”
叶容浅和言骁对面而坐,十分认真地看着他,盯着他看。言骁薄薄的脸皮渐渐红透了,他别开眼,一拳砸在桌子,低吼道:“你看我干吗!”
“言骁。”
“干吗!”有话直说好吧!
叶容浅兴奋道:“听老板这么说,原来你是真的去相亲了啊!哎哟还不承认,害什么羞呢,你这年纪,也是时候找个姑娘成亲了。”
言骁哼了一声,挥毫在纸上写下几个字,放下笔吹吹纸,把它放在叶容浅的面前,上面白纸黑字,麻辣猪舌这个菜名首当其冲地映入她的眼中。言骁冷笑道:“这菜让老陈去炒,你多吃一点,你们两个的话都太多了一点。”
说是这么说,菜端上桌之后,他吃的比叶容浅多多了,那几碟麻辣重口的菜,基本都被他包圆了。叶容浅喜食辣,他点了几碟辣菜,既是照顾她的口味,又是为了讽刺她。
不过她身体不好,饮食应以清淡为主,不该吃辣的,言骁想起这一点也有些后悔。等菜上来了,只得硬着头皮跟叶容浅抢,把菜一股脑儿地夹到碗里,咬一口,辣得十分酸爽,只能和着饭一齐艰难地吞下去。
叶容浅都惊呆了,看他辣得眼泪都要掉下来了,连忙给他倒了一大杯凉水:“言骁,你为何这么拼?”
言骁端着杯子咕嘟咕嘟一气灌下去,一双俊目含泪发红,愤怒地盯着她:“我乐意,你管得着吗?”
叶容浅很好脾气地说:“没事,你吃,你吃,慢些吃,我绝不跟你抢。”
不得不说,这里店小,味道却极好,叶容浅吃得十分满足。言骁一把鼻涕一把泪,发誓再也不作死。
这些天,叶容浅和言骁狼狈为奸,两个人吃遍了京城大街小巷的美食,夏渊大呼肉痛——叶容浅是大行最穷的皇后,言骁的零花钱全是他发的,两个人吃饭花的都是他的钱,他看着自己的金库,拨着小算盘,流下了辛酸的泪水。
当晚叶容浅回宫,进了屋她才发现,许久不见的慕子衾正坐在桌边等她。
他消瘦了些,眼下有一圈疲惫的青痕,不过声音还是很温柔:“怎么这么晚才回来?有没有带人跟着?”
叶容浅有些心虚,摸着鼻子道:“我、我一时忘了时间,以后不会了。”
他对她伸出手:“过来,坐到朕身边来。”
她十分识趣地在他身边坐下:“陛下看着消瘦了许多,平日没休息好么?”
“嗯,朕许久未见你了。”他捧着叶容浅的脸,指腹亲昵地擦着她的双颊,语气眷恋,“晚上抱着你,有你的体温,实在是很好睡的。这些日子,自己一个人,倒不习惯了。”
冷战了好些日子,今日见面,他表现得如同没发生过那件事一般,对她十分温柔亲昵。
那日他气成那样子,还不肯见她,那件事,的确是她做错了,她还以为,以为他是恼极了,不肯轻易原谅她了。
叶容浅有点拿不准:“陛下还在生气吗?”
“朕当然生气。”他忽然低头,有些恨恨地咬了叶容浅的嘴唇一口,额头抵住她的,“朕这么生气,你居然不去哄朕,朕在那里巴巴地等了这么久,你居然不管不顾,还在外头玩得那么开心,把朕抛在脑后,朕当然还气着呢。”
叶容浅有些不敢置信地睁圆了眼睛。
这、这……一定是在做梦吧,他这是在同她撒娇吗?
“可是朕冷眼瞧了这么久,你依然没有半分想起朕,在京城同那个姓言的去各处游玩。朕怕你忘了朕,怕你又怀念起你在弈城的那些日子,想要再次离开朕。”他的声音透出几分委屈。
她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
她吞吞口水:“陛下想多了。”
“那药……”他似乎不愿提起那名字,很含糊地一笔带过,“终究对女子的身体不好,你若不愿,朕……朕不碰你便是。”
叶容浅温声道:“陛下,这事是我的错,此后我必定不再服用那药了,陛下也可尽管留宿。”她微微笑着,“再说,我也觉得陛下抱起来很好睡呢。”
他声音沙哑:“是吗?这几日你也没歇好么?”
“是啊。”她生病后,体质偏寒,畏冷得很,因此她的屋内一直都弄得很暖和,可她一个人裹着被子,总觉得后背透出隐隐的寒意,因此大半夜的,总会惊醒。
他怜声道:“你身子不好,歇得不好可不行。”
她笑道:“那陛下今晚便留下来陪陪容浅吧。”
给他宽衣解带的时候,她发现了一个十分眼熟的物件。
明黄缎面,五爪狂龙,上头还绣着八个簪花小楷:此间长情,至死不渝。
这是当年她绣给他的那个荷包,如今边角泛白,已经陈旧了。
叶容浅怔了怔,慕子衾伸头过来一看,柔声道:“还记得?”
“……嗯。”她当然还记得,当初她花了多久的功夫来做这个荷包,满怀期待地送给他,看到的却是他戒备的目光。“我还以为这个早就不在了呢。”
“我一直留在身边。”系在最贴身的里衣上,他时时戴着它,就像她还在身边一样。
她把这个陈旧泛白的荷包攥进手心里。
午夜,他口渴醒来,发现叶容浅枕着他的手臂睡得正香,睡脸毫不设防地靠在自己的胸膛前,鼻翼扇动,温热的呼吸轻柔地呼在自己颈边。
她唇边带笑,好像在做什么美梦。
他俊目带笑,手臂渐渐地麻了,他也一动都不敢动,只无限贪恋地看着自己怀里的这个姑娘。
她现在就在他的怀里,心跳和温度都真实地存在着,他低下头,轻吻她的额头。
这三年来,他做的每一场美梦,都和她有关。
从唇瓣上袭来微凉而细腻的触感,这样鲜活地证明着。
她不再只是他的一场美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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