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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静推荐
今天推荐小青的短篇小说《神秘之鞋》。此小青非《白蛇传》里的小青,而是一位出色的小说家与剧作家。小说的男主人公叫宏,女主人公叫静。与红静有缘啊!作品如何,读者自有评说,坐下来,细细品读!
作者简介
武小青,笔名青子,中国闪小说学会会员,中国闪小说新锐作家,短篇小说、小小说等不同体载作品散见于泰国《中华日报》、印尼《国际日报》、《检察文学》、《网络文学》《当代闪小说》、《精品短小说》、《民间文学》等海内外报刊杂志。闪小说《你比我可怜》曾获得第三届中国闪小说大奖赛铜奖,并被纳入具有特色的中、泰各篇的中泰合集《黄河湄南河上的星光》一书中,此篇与另外四篇被纳入《闪小说的夜璀璨星空》一书中。
同时,年2月开始学习摸索影视编剧程序,参与编剧的35集电视剧《财神赵公明》获得编剧署名,年,参与编剧35集电视连续剧《楼外楼》,参与编剧并获编剧署名电影《古宅惊魂》(又名:《视觉狂人》)
神秘之鞋
1
宏下班的时候,天上乌云密布,地上飞沙走石。他抬头凝望,计算着到家之前,会不会遇上这场暴风雨。就在这一刻,天边刺出一道红河,撕开了黑云,雨点就凶狠地砸了下来。宏禁不住骂了一声,这鬼雨。无奈,拖着一身灰暗回家。
妻子静,端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纹丝不动,僵直地对着对面,墙上壁式宽屏彩电,没有图像,没有亮点,如同一具没有灵魂的干屍,突兀地挂在半空。
怎么不开电视啊?巨大的落地窗帘没有拉上,灰蒙蒙的光线透过,衬托着静藏在沙发后的半个脑袋,朦胧中,显得特别阴森。宏不由打了个寒战,“啪”地一声,他按亮客厅的灯,整个屋内立刻明亮起来。
刚刚打雷,电视我关了。静站起来,转个身。宏看到一张纯净的脸,潮湿的心情瞬间温暖起来。
宏脱下湿透的鞋,准备去洗澡。就在这时,他看到一双陌生的白色男皮鞋摆在进门处。干净的鞋底下还隐约有水渍。宏有些纳闷,静不喜欢他穿白色鞋子,怎么会给他买呢?身上的湿衣紧紧地裹着宏,让他没心情去寻思。他感觉透不过气了,快步走向卫生间。
水温已调好了,快洗吧!静柔声说。宏干净的衣服已被她整齐地摆在那里。莲蓬头的水“哗哗”地流着,点碎的水珠喷洒在静黑如墨的发丝上,柔和灯光下,更显得明媚动人。宏有些心神摇曳,情不自禁双手环绕住静细如柳的腰,在她耳边轻唤,老婆。
干吗嘛?静羞涩地扭着头,耳垂被宏的脸热烈地来回摩擦着,痒痒的。
老婆,我想你帮我擦背。
别闹嘛,快点洗去,爸妈还等着我们过去吃饭呢!静低低地说着,一转身,软软的唇正好碰上宏的,四片炙热的嘴唇交织在一起。
老婆好了没有?宏来到门边,边找鞋子边问。
好了好了!静一身菊色走近宏,窗外已一片明亮。暴风雨像一个顽皮的小孩,耍完了一阵泼,就销声敛迹地沉睡了。
宏穿上干净的皮鞋。猛然,他发现门口没了那双白皮鞋。
咦,鞋呢?
什么?静狐疑地问,随之释然,
你的鞋都湿透了,我拿到阳台晾去了。
不是,我是说那双白皮鞋。
什么白皮鞋,你在说什么啊?
就是……就是那双白皮鞋啊,你给我买的白皮鞋啊!
我什么时候给你买白皮鞋了,你糊涂了吗?静莫名其妙地瞪着宏。宏看到静无辜的眼神急了。
刚刚回家时候,我看见有双白皮鞋……它就在这里,就摆在这里。噢,对,好像鞋底还有水渍,你看,就在这儿……宏语无伦次着,手指去寻找他曾经看到的水渍处。明亮的灯光,加上窗外溜进来一丝惨淡光晕,十分清晰地照在咖啡色鞋垫上,除了宏自己的两个明显鞋印,其他处一片干净爽洁。
宏愣住了,手指头僵直地伸指着,定在半空中。豆大的汗珠滚滚滴落。天空一个炸雷,宏脚下发软,摇摇晃晃着,感觉虚脱之极。
静疾步上前,一把搀住面色苍白的宏,怎么啦老公?你是不是病了?静着急地去摸宏的额头。
我病了么?宏自己也伸手去印额头,宽大手掌盖在静柔软小手上。看着静满是关切的脸,宏笑了笑。
没事老婆,我没事……宏深深地吸口气,看着满屋子的明朗,使劲摔下脑袋。是幻觉?对,绝对是幻觉。一定是被雨淋坏脑袋了。宏心想。
你呀,吓死我了,胡言乱语的,我还以为你病得不轻呢!静娇嗔地点了一下宏的脑袋,手指滑落在他的脸上,却是一片温柔抚摸。你没事就好,我们赶紧去爸妈那吧,别让老人等。静温柔地说。门“砰”地被摔上,关掉了一屋子惊诧。
一家人热热闹闹吃完了饭,静手脚麻利地收拾着碗筷。老俩口笑眯眯地看着燕子一样回来穿梭的儿媳妇。母亲悄悄地问儿子,你们俩结婚也有些日子了,也该计划着让你爹妈抱孙子了!
妈……这事是急不来的,我们还年轻,有您老抱孙子的时候!再说静身体还不是很好,等她养好点了再说吧好吧?
哎,我跟你爸也老了,还不是想趁我们能动的时候帮你们带一把。
宏拉过父母的手深情地说,爸,妈,我知道你们为儿子操心……你们辛辛苦苦的,用攒了一辈子的钱,帮儿子在市中心买了房子,自己老俩口住在这旧房子里,儿子心中有愧啊!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朦胧中,婆婆看到儿媳妇走过来,心中有一种异样,平白打了个冷战。静解下身上围裙挨着婆婆坐下,老太太不安地挪了挪身子。
就是啊,爸,妈,还是搬过去跟我们一块住吧,也让媳妇好好孝敬二老。
静啊,爹妈明白你们的孝心,我们俩老的身体还行,可以相互照顾着。再说,我们在这住了几十年,挪个地方反倒不习惯。只要你们有心常常回来看看,我们也就很安慰了。父亲说。
一片温馨在屋里荡漾着。
离开的时候,静柔声说,妈,我已经帮你换了被套,床单,洗干净在阳台晾着,到时记得收哈。
辛苦你了孩子!
目送他们远去的背影,婆婆胸口莫名感觉一阵揪心的痛,深深叹了口气。
你傻了老婆子,刚刚还好好的,这样好的媳妇儿你还叹什么气啊?
唉,老头子,你不知道,我第一眼看到这孩子,心里就有一种说不出来感觉,就感觉这孩子身上有一股阴气……
什么啊?神神叨叨的,这孩子就是身体有点弱,没什么其它毛病。你啊,都信那什么……都走火入魔了老婆子,唉,真是的。老爷子白了老太太一眼,摇摇头走开。
老太太呆呆地望着早已不见儿子媳妇影子的黑夜,喃喃自语着,希望是我想多了吧,希望一切都好,一切都好。
2
暴风雨过后的傍晚,一切都恢复了宁静与清新。宏和静悠闲地走在回家的鹅卵石路上,微风拂过他们的脸庞,带着醉人的泥土芬香。
静微微眯着眼睛。天上几颗星火忽隐忽现。静又有些恍惚,总是感觉心中有股没来由的思念在流年尽头。而让她惶恐的是,那一头,她不知是对谁的依恋,但她清楚,绝对不是宏……
宏深情地看着路灯下的静,那恬静而迷离的眼神显示着勾魂夺魄的美丽。宏心底又泛滥起最初见到静时,那种无边的心痛和怜爱。
宏曾经是医科大学高材生,医院高薪聘请,毅然回到日益苍老的父母身边,当了一名医生。几年来由于他的努力和足够能力,医院不可或缺的主治医生。而年轻有为的他,个人问题上却一直空白着,喜欢她的姑娘有很多,但宏还没那种怦然心动的感觉撞击到他,直到碰到静的那天晚上……
那晚是他值班。窗外暴雨倾盆,雷声轰鸣。年轻的护士们都跑到他科室,叽叽喳喳的。
宏医生,我今天有点不舒服,你帮我看看啊。
宏医生,你看我这裙子漂亮不漂亮?
宏医生,我帮你介绍个女朋友吧,你喜欢什么类型的,像我这样的,可不可以啊?宏呵呵地笑着,心里却冷汗直冒,他最怕被护士们围剿。走廊处,好像有玻璃破裂散落在地的动静。宏说,我去看看。趁机冲出重围。
病房里,她缓缓地睁开眼睛,大脑一片空白,不知身在何处。外面的雨声嘶力竭地怒吼着,不断地敲打着快要整体凹陷的玻璃,像是一个想要尽一切办法挤进来的冤魂。
她四处巡视,眼睛落在床边一对已经进入假寐状态的夫妇身上。她的头一阵阵疼痛,大脑短暂运转中,看到自己身上硕大的病号衣服。她明白了,医院,伏在她身边的是她父母。
慢慢坐起来,脑中还是感觉混沌不清,她轻轻地下床,毫无声息地走了出去。走廊上一片静鬽,微弱的灯光一直延伸着,而那貌似遥不可及的尽头,冥冥中,有一股神奇力量,牵引着她,僵直的身体幽灵般向前移动。
宏来到走廊,并没有看到地上有玻璃碎片,他猜想,可能是对暴风雨颠狂中的错觉。他深深呼了口气,伸伸腰,准备到处走走。就在他一转身的瞬间,他看到一个白色的影子缓缓地游动过来,越来越近,渐渐地飘至宏的跟前。鬼异的氛围让宏作为一名优秀的医务人员也一时间毛骨悚然。
那苍白的小脸冷而俏,单薄的病号衣在空中挥舞着,使她的身影看起来那样孤单。她笔直地走着,目不转睛地看着前方,好像眼前的宏是透明物体。
她好像听到一个来自天外声音在呼唤着,苍凉而温柔。眼前看到一束聂人心魄的光茫,她如同吸铁石上的指针不由自主。
一扇门,没有锁上。她仿佛看到一个召唤她的身影。推门而入。
一个人,不,确切地说,是一具尸体,直挺挺地躺在一张床上,盖着白色的布,从头到脚。布上布满了斑驳的血迹。她鬼使神差地去触摸那些血。冰凉,刺骨般的冰凉倾刻深入她的骨髓。她像被蒸发,有飞起来的感觉。不停哆嗦着,却没有丝毫的恐惧,甚至有一种亲切感袭击着她,促使她想掀开白布看看那人的面孔。
宏眼睁睁地看着,那个柔弱的身影像流星一样闪进一扇门内。他抬头一看,上面赫然刻着白森森三个字“太平间”。
宏轻轻推开虚掩的门。那白色身影仿佛沉沁在一个诡异世界里,丝毫也没注意她身边的一切,只是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具屍体。宏像被人掐住呼吸一样,紧紧盯着那个身影,他看到她像一叶浮萍摇摇欲坠,纤弱的双臂微微抬起,宏终于控制不住低喊了一声:别!
别!一个声音在黑暗中如同十字架明晃晃穿入,急迫而低沉。窗外一个电闪,一瞬间,她像被电击一样,手僵在了白布上空。仿佛在空中飘逸的魂魄也一下被那声音拉回躯干。她感觉自己的瞳孔在不停放大……放大!放大!周围的世界在不停旋转……旋转!旋转!
一双温暖而宽大的手掌及时扶住她。恍惚中,她看到一张帅气十足的脸,高挺的鼻梁上,是深邃的瞳孔,散发着温柔光芒。她浑身上下一阵阵莫名的温暖延漫着,仿佛飘浮在茫茫大海里的她,忽然之间抓到一个救生圈,她不由自主靠去他宽阔胸膛。
迷迷糊糊中,她感觉那白布在慢慢晃动,她惊愕地发现,一双鞋,一双她似曾相识的白色皮鞋,缓缓地露了出来。尖尖的鞋头,干干净净还滴着水。她头痛欲裂,明明感觉十分熟悉的鞋,却在她的记忆里怎么也搜索不出来。
那双鞋在她的瞪视中仿佛光速变大,突兀地盘旋在她的头顶上。她惊叫一声,紧紧抱住那充满温暖的人。
宏轻轻抱起瑟瑟发抖的娇小身体,细细打量着她。长长黑发似乎也充满了恐怖气息,胡乱散开。脸色苍白,樱桃形状的唇没有一丝血色,额前发尖滴着汗珠,全身冰凉。宏突然有一种感觉涌进心里。痛彻心扉?宏心里闪过这个词语。是的,是心痛的感觉。
静……静呐……太平间的门被撞个对开,冲进来一对夫妇。几个护士跟在后面。
谢谢医生,谢谢医生。夫妻俩不断地跟宏道着谢,从宏的手上接过女孩。
静啊,你怎么一个人跑这里来了,急死你爸妈了。夫妻俩焦急中有着分明的痛心疾首。女孩像没听到父母的呼叫声,深深凝视那双白鞋。夫妻二人,像要躲开什么似的,挟着若有所思的女儿急速离开。
那个对宏说不舒服的护士低着头,赶紧过来整理好尸体,眼睛不敢看宏。宏轻声说,怎么这么不小心,太平间的门也忘了锁!
锁坏了,明天叫人修。护士低声说。宏好像没有听到似的,又好像自言自语,
刚刚那女孩叫什么来着?静?
是,她叫静,病因是身体虚弱,在路边昏倒,医院的……噢,对了,跟那个人差不多时间送来的。护士指了一下那具尸体。
静……宏心里深深地喊了一声,居然从里到外透着怜爱。他清楚地知道,这一刻,他已经深深爱上了这个叫“静”的女孩。
第二天,阳光明媚。小鸟抖动着被暴雨刷洗过的羽毛,欢快地叽喳着。静侧耳聆听,心情也开朗起来。医生来查房了,她抬头看了看,不是昨晚那张英俊的脸,静感觉一丝失望。她想起那温暖的眼神,心里很安然。
医生,我女儿没什么事吧?
她可能身体虚弱了才导致昏倒,已经留院观察了应该没什么大事。
噢,那太好了,那我医院吧?
可以出院,不过回去要仔细调养身体。
静听到父母跟医生的谈话,起身默默收拾东西,大大的皮包里硬硬的。咦,是什么东西啊?她拉开链子……“啊!”她惊骇地握住自己的嘴。
皮包里赫然躺着那双她感觉非常熟悉,却怎么也想不起来的白色皮鞋。她呆呆地立着,天地万物顷刻间颠倒。心中百思不得其解,这双鞋怎么会在她的皮包里呢?她的思维再度漂浮在半空,然后再沉跌,沉跌。忽然间,沉迭得出奇平静,感觉这双鞋理所当然应该在她皮包里,就好像星星追随月亮,花儿紧跟阳光一样自然而然。头,又撕裂般地疼痛起来。
静,你怎么了?没事吧?母亲走过来关切地问。
没……没事,可能刚起身猛了些。静脆弱地说,手鬼使神差地紧紧压住皮包。
没事就好,医生说我们可以回家了。
知道了妈,我已经收拾好了。静拿过一件衣服轻轻地盖在那双鞋上,异常平静地拉上链子。
3
‘又是一个暴风雨之夜。窗外电闪雷鸣狂风呼啸。室内,静紧紧地偎依着宏。一个闪电刺入,四面墙皮一片赤白。随即,一个霹雷接踵而来,像是沉香的利斧,要劈开人间所有苦难。静有些心悸,莫名其妙地恐惧着。
宏爱怜地看着怀里的静轻轻拍打着她的背。
我念诗你听吧!
嗯,你念,我听。静温顺地低昵。宏娓娓地朗诵起来。
如果我是一片雪花,
将在你唇边融化;
如果我是一片白云,
将愿裁成你的婚纱;
如果我是那一路阳光,
将会为你铺上遍地鲜花;
如果我是你的雨伞,
将陪你走遍春秋冬夏;
如果我就是那个家,
将会为你装满温柔和童话。
声音在黒暗中温柔地行走着,如同遥远灯塔上一盏璀璨明灯,温暖地照着旅途中迷茫的静。静慢慢放松下来。
你还记得这首诗吗?宏摩娑着静的头发轻声问。
我怎么会不记得呢,这是你写给我的情诗。静柔柔地说着,思绪漂浮到一年前那个霞染西天的黄昏。
静沉寂地坐在她家楼下草地上,看着身边那些喧闹不止的孩子们,嘴角微微上扬,郁闷的心儿也跟着飞扬起来。她掠下柔软的发梢,一抬眼看到不远处一个身影。那个身影在那闪显好几天了,却一直没有走过来。
静有些奇怪,凭直觉,那人的眼睛一直追随着她。她迎着那人身影,抛向他一束淡然的光晕。那人好像受到某种鼓舞,缓缓地走了过来。
原来是他?!随着越来越近的身影,静的心“砰砰砰”莫名撞击着胸膛,几乎要跳出来。
你好!静。
你好!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啊?静站起来。
我打听的。那天我上班后,你已经出院了。登记处同事告诉我你家的地址,我就来到这里,就发现你每天傍晚都在这儿散步,所以……我叫宏,是一名医生。
宏一股脑说完了这几天心里早就想对她说的话,感觉舌头都快打结了。看着这张她记得很深刻,如今却如小男孩般羞涩的脸,静的心再次荡漾起来,一种熟悉的温暖在落日的余辉下,迅速横穿在她的心中。
宏看着静那如同微醉红红脸颊,无法言喻的美好电流一样窜透他身体每一滴热血。他颤抖着手,从口袋拿出被他捏得皱巴巴的一张纸,那上面是他为她早就写好的一首情诗。
爱情,在溶金的夕阳里,瞬间开启。
宏和静飘荡在一望无垠的蓝天里,随手可揽的白云上襄嵌着五颜六色的花朵。静欢快地笑着,声如孩童,清脆动人。宏慢慢地低下头,去寻找静玫瑰花一样的唇瓣,静甜美地闭上眼睛,迎上去……
突然,乌云压顶,狂风大作。一道长长的闪电划破了云幕,幻化成一个凶恶的鬼脸。它伸出利爪,擒小鸡一样抓着静,席卷而去。。。。
不……不要……静……静……宏拼命地追赶,流云袢住他的脚,他不停地下沉,下沉……
一记炸雷劈过夜空,宏一下子惊醒,一身冷汗。原来是梦!台灯微弱地摇曳着残光,窗外的雨幕还在铺天盖地,一阵阵狂暴肆虐的风呼啸扫过,似乎要把这黑幕中仅有的一点光亮也抹去。
宏习惯地去搂身边的静,可是搂个空怀。静可能去卫生间了。宏心里想。他感觉有点口渴,便赤脚下床。
地下有水渍。宏险些滑倒。窗户玻璃完好无损,怎么会有水渍呢?宏有些茫然。斑驳的光晕映射着,那水渍成椭圆像鞋印一样狰狞地闪动。
鞋印?宏心里打个激灵。他附下身去仔细观看。真的好像是鞋印!不,不是好像,是确实,的的确确是一双男鞋水印迹。宏的头“嗡”地一声变大了,感觉有些耳鸣,他想起了那天幻觉中的白色男人皮鞋。
宏的心沉甸甸的,像被一块大石头压住,他喘不过气来。然而,他看到让他绝望的,更可怕的一幕。
一道闪电袭进屋内。静,像幽灵一样在他眼前闪过。目光,如初遇到她的那晚一样呆滞渗人。脸,苍白如纸,没有任何表情,身体垂直如僵尸。她诡异地在客厅来来回回,时而伫立,时而游动,活脱脱像一具被困的幽魂。白色的睡衣骇人心魂地飘鼓着。
让宏快要昏厥的是,她的脚上正穿着那双鞋,那双曾经让宏以为是错觉出现的白色男人皮鞋。此刻,那双鞋在她每一次的踩下都“噌噌”地、可怕地往外溢着水……
宏的心,像被刀子狠狠地拽着。恐惧更是伴着痛从心脏的位置蔓延开来,他眼前一黑,瘫坐在地。
黑夜继续着。宏在浑噩中清醒过来。环顾四周,一片宁静。他支撑着站起来,屋内已然不见了那双可怕的白鞋。静,一如既往的,如婴儿般安然睡在床上。地上依然水渍斑斑。宏清醒地知道,刚刚看到的一切绝对不是幻觉。
4第二天一大早,医院上班,心里挂着一大窜疑问心急如焚的来到岳母家。他要彻底弄个清楚。
昨晚下了一夜暴雨,静的父母又胆战心惊了一宿。早上看到女婿一脸憔悴匆匆赶来,他们清楚,那日夜担心的事情终于来了。但同时,他们也长长舒了口气,心里倒感觉一下子轻松了很多。
静妈妈从衣柜最隐秘处拿出一个四方盒子,缓缓打开。里面安静地躺着一个被红布包裹得严实的物品。
静妈妈面色凝重起来,手有些颤抖。她轻轻抚摸着这个物品,眼角闪烁着泪花。宏看着慢吞吞的岳母有些急躁了。很想一下夺过那神秘的东西,看看它到底是什么。但宏纹丝未动,手脚都灌满了铅,跟心情一样的沉重着。
那东西终于被岳母艰难地剥开。是相册!宏忐忑的心高悬起来。他有些害怕面对那里面的内容,他知道,绝对跟他的静有着密切关联。
果不其然,在静的母亲掀开相册的一刹那,宏几乎要停止呼吸。一个鲜艳,泛溢着浪漫的红心赫然出现,旁边是两张明媚的笑脸,一男一女。女孩当然就是他的静,而那男孩子浓眉大眼中透着善良睿智。还有很多很多的照片,每一张都充满着幸福与甜蜜。
宏伸出手,拿起那些照片,背后都有一行字,苍劲有力迹墨飘逸。“我就是你,永远与你同在!”宏的心抽丝剥茧地痛着,更像被掏去了灵魂,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他困惑地盯着那些照片,傻傻地呆立着。
静妈妈有些自制不住,轻声啜泣起来。静爸爸坐过来,安抚地拍着妻子肩膀,却也隐藏不了他一声沉重叹息。
这小伙子叫春林,是静以前的男朋友。唉,是个可怜的孩子。静爸爸伤感地叙述开来。
春林生长在一个穷乡僻壤里。在他四岁那年,父母因为一场意外双双去世,留下一老一少小春林和他奶奶艰难度日。春林在善良村民们的帮助下,以优异成绩顺利上完了高中。就在他全力以赴准备迎接高考的前一个星期,奶奶终于熬不过岁月的煎磨,撒手人寰。春林失去这世上唯一至亲的人,悲痛欲绝,大病一场,发着高烧坚持在考场,却最终以2分之差与大学之门失之交臂。
村长建议春林去复读,可春林不想再接受村里的资助,婉言谢绝。他决定用他已长成男子汉的双臂去创造自己的幸福,去回报养他育他善良的父老乡亲。于是,他拎着乡亲们送给他一个大箱包毅然走出那个熟悉,给他温暖的小山村。
春林来到这个离他家乡不远的城市。五年来,他身兼数职,做过小工,当过保安,卖过盒饭,也卖过字画,还自学了大学课程。(后来被一位退休老师看中他的才华和他身上某种精神,聘请他在自己的书画室当了一名书画老师。这位退休老师就是静的父亲。)
那天,春林去银行取出几个月来辛辛苦苦打工的钱,准备再寄去他魂牵梦绕的小山村。五年来,春林每隔三个月就寄一次钱,他已不记得寄了多少次钱回去。他想象着,在他温暖而贫瘠的家乡学校里,又添了一些新的桌椅,孩子们坐在不透风的明净玻璃窗户跟前,齐声朗诵着课本,天真的笑容挤满了每一张小脸……春林的脸上露出璀璨光芒,他装好钱,准备去邮电局汇款。
就在他转身的时候,他看到一个尖嘴猴腮的人鬼鬼祟祟盯着一对正在另外一个窗口取钱的男女。春林不禁警惕起来,他站在门口,默默观察着。
那女孩把取好的一包钱细心地放在小坤包里,对那年龄大的男人说,爸爸,我们走吧!那贼眉鼠眼的人紧跟着他们。父女俩刚走出门口,那猖狂的贼子一下子扯下女孩的小包。说时迟,那时快,一直在暗暗观察着他们的春林,在父女俩惊呼中,一个箭步冲上去,紧紧地扭住准备夺路而逃的贼人。
小坤包掉在地上,钱,撒落一地。那凶徒气急败坏掏出一把闪着寒光的匕首,穷凶极恶地刺向春林,春林健硕的身躯巧妙地避过,抬起一脚踢过去。匕首切过他的鞋,划破他的脚背,倾刻鲜血淋漓。
银行的保安举着警棍冲了出来,那些远远观看的人群也尝试着斗胆慢慢向前围拢。那贼人见势不好,狠狠地瞪了一眼春林,跳上一辆同伙及时开过来的摩托车,急驰而去,转眼消失在茫茫人海里。
浪漫的故事总是在暴风疾雨之后发生,那位老先生把春林带到他还没开张的书画店,女孩帮他包扎好伤口,还为他买了一双白色皮鞋。后来,春林就留在那女孩父亲店里,成为一名优秀的书画老师。女孩的名字叫静。
静爱上才学非凡的春林,春林更深深地爱着善良美丽的静,他们常常一起汇款,一起去小山村看望春林的父老乡亲。
而静的母亲相当反对他们在一起。她虽然也喜欢这个正直优秀的年轻人,但是她嫌弃春林上无片瓦下无寸土,甚至一分钱积蓄都没有。她不理解他为什么义无反顾地把自己的血汗钱,一而再再而三地都寄给那个穷山村。她看到身边的亲戚朋友,她们的女儿没有静漂亮,却个个嫁得风风光光,养尊处优的。她不希望别人笑话她捡个乡巴佬做女婿,她认为春林不能给她宝贝女儿幸福的生活。
外面在下着暴风雨,天地一片昏暗。但是春林心里却亮堂堂的。今天是他的生日,静打来电话让他一会去她们家吃饭。
两年了。他习惯了在这个让他能够遮风避雨温馨的书画室工作。静的父亲对他疼爱有加,已经把他当半个儿子看待。但是静的母亲一直对他不冷不热。从小就失去母爱的春林心里却非常理解她作为一个母亲的心情。他对他们像对自己父母一样来爱着。总是任劳任怨地把事情做到最好。他相信,总有一天,他用他倾尽的真心,让静妈妈接受他,相信他能够给静一辈子的幸福。
春林来到休息室,这是静爸爸特意为他安置的房间。小房间被静收拾得舒舒适适井井有条。他换上洁净的衬衣,笔直的牛仔裤。这些衣服都是静帮他买的。他打开乡亲送给他的小箱包,这个箱包是特制的,里面有个很深的隔层。这是村长当年让他那在大城市里工作的儿子帮着买的,他细心地交待春林,有什么重要的东西就放在别人看不到的这个夹层里。
夹层里确实放着一项春林心爱的宝贝,那就是两年前静送给他的白色皮鞋。平时他都舍不得穿它,只在重要的日子他才穿。静每次看到他小心翼翼地,把擦得干干净净的鞋放回夹层时,她就笑得花枝乱颤地说,不就一双鞋吗?至于吗?而春林每次一边享受着静的笑声,一边深情地说,谁说这只是一双鞋啊,它可是我的无价之宝。
穿上静买的白皮鞋,春林心里泛着甜蜜的涟漪。他感谢上天对他的垂怜,赐这么好一个静给他。这辈子有了静,春林觉得,他死都值。他在心里暗暗发誓,这辈子,下辈子,他都守护在静的身边,永永远远,生生世世。
饭桌上,满满一桌子菜,桌中心放着一个圆圆的大蛋糕,几支腊烛插在上面,鲜活地跳跃着。蛋糕上写着鲜红的字‘祝春林生日快乐!’春林心里暖暖的。他端起酒杯动情地说,师傅师母静,谢谢你们!自从有了你们,春林才知道什么叫生日快乐。我敬二老一杯。静在旁边闽着嘴笑,静爸爸也笑着说,都自家人了,说这些干吗啊孩子。静的母亲瞪了静爸爸一眼,对春林说,
春林,你是个好孩子,师母祝你生日快乐!她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春林,师母还有几句话要说,师母没什么水平,不会说话,有什么不当,孩子你别介意哈。
师母,你老人家尽管说,春林谨遵教悔。
静妈妈放下酒杯慢条斯理地说着,
春林啊,你跟静也老大不小了,以后……以后你们俩不要老粘在一起了,让人误会。
妈,你说什么啊?什么粘在一起,什么误会啊?静娇嗔地打断母亲的话。
静,你别插嘴!母亲严厉地喝止女儿。
春林,你到我们家快两年了,我们一直当你像儿子一样。以前是,以后也是。也希望你以后对静像哥哥对亲妹妹一样来爱护,不要让外人猜忌她、闲话她!师母今天就拜托你了。
师母……其实,其实我一直想称二老为爸妈。春林从小失去双亲,您们就是我的再生父母,是我的家人,我最亲的人。我明白您老的心情,但是请师母相信春林,春林爱静胜过爱自己的命,请求师母给我时间,让我证明我能够给静幸福,给静一个美满的家庭。
不要再说了,我已经表明我的态度了。静妈妈冷冷地掐住春林的话。
至于静,我已经帮她物色了一个相亲对象,对方是我们这城市里一个有房有车的年轻企业家,他跟他父母开了一家很大规模的公司。他看过静的照片,一眼就喜欢上我们静了。
你喜欢,你去相,我是不会去的。静“呼”地一下站起来。
这辈子,我就跟春林在一起,我就喜欢他,非他不嫁!
你……你个死妮子!
是啊,孩子的事我们就不要管了,让他们自己选择吧!静爸爸低声劝着老伴。
你住嘴啊!静妈妈对静爸爸怒吼一声。
让她自己选择?她知道什么?她知道生活有多艰难吗?她知道人长长一生有多少磨难吗?她知道生活在底层的人是什么滋味吗?你当了一辈子老师,可除了桃李满天下你又得到了什么?我跟你这么多年享过什么福?现在开个书画室你赚钱没有?你是为了赚钱而开的吗?你们这些所谓知识分子会赚钱吗?能赚钱吗?静妈妈连珠带炮地轰向沉默不语的老伴,把多年来心中的怨气一股脑挤压出来。
妈,不管怎么样,我都不会离开春林,如果你一定要反对我们在一起,那我们现在就离开这个家庭,永远不回来!静赌气地一把拉起呆若木鸡的春林。
你敢!你只要离开这个屋子我就不再认你这个女儿!你就跟着这个连工作都没有的穷小子活活饿死去吧!静妈妈气得脸色发白,身子不停地颤抖着。
我就要嫁给他!我们现在就走。我们回到他的小山村去教书,做一对贫穷有骨气的苦难夫妻,永远不再回来,你就当我这个女儿死了吧!
“啪”!一声清脆,静雪白的脸上立刻出现几个手指印,空气在那一刻凝固起来。
静捧着火辣辣的脸,怔怔地看着母亲,眼框里噙满了委屈的泪水。她一转身,冲出大门,冲进正下得天昏地暗的雨幕里。
静……春林心痛地呼叫一声,红着眼圈,紧紧跟着冲了出去。
你这是干吗啊?女儿从小到大都没挨过我们的打,你这是何苦呢?唉……静爸爸无可奈何地摇着头。静妈妈懊恼地看着自己发麻的手掌,心一揪揪地痛,深深自责着。
一辆没有牌照的黑色轿车幽灵一样停在角落。透过被雨刷不停扫荡的挡风玻璃,隐约闪现出两个贼头鼠脑的影像。
哥,你确定是那小子吗?
当然,那张脸烧成灰老子都认得。他妈的,两年了,前几天终于让老子碰上这臭小子了。呸。那人狠狠地朝窗外吐口唾沫。
哥,要不算啦。都过去两年了。另外一个人有些迟疑。
你小子,心不狠,干不成大事。谁让他多管闲事!今天真是天助我也,这雨下得乌漆抹黑的,鬼都不会注意我们。快看,他们出来了。兄弟,冲过去,撞死那女的,先让这小子尝尝什么叫撕心裂肺。
昏暗的雨色里,一辆载着邪恶的幽灵轿车,闪电般狠毒地冲向马路中心的静……
春林紧紧地跟着静跑出来,在那一瞬间,他惊骇地发现有一辆黑色轿车像被恶灵附体一样有目的地冲向静。他大叫一声,静……静没来得及回头,春林已像离箭一样冲刺过去用双臂推开懵懂的她。车,从他身上穿肠而过……
静重重地怆倒在地,头猛击在旁边路灯的柱子上。风雨中,她朦胧听到一个凄凉的声音在呼唤,静……我就是你,我永远与你同在!她回头看到血肉模糊的春林,悲惨地叫一声,昏死过去。
5静妈妈已经泣不成声了,紧紧地捧着快被泪水浸透的相册。
都怪我,是我,是我害死这可怜的孩子……
静爸爸搂住妻子的肩膀轻轻叹息。宏急着说,后来呢?后来怎么样?你们知道不知道静她……
静爸爸神情无奈极至地说,
我们怎么会不知道呢?医院回来以后,变得沉默寡言了,我们起初以为是春林的死对她打击太重,可是后来,我们知道原来不是这样。
静,她病了!静妈妈失声痛哭。静回来后,我们发现她对其他事情都一如往常记着,就是不记得春林了。忘了跟春林在一起的所有事情。更让我们忐忑不安的是,她还得了梦游症!
梦游症??就算是梦游症,可是她脚上那双白皮鞋又怎么解释呢?宏说。
什么白皮鞋?我……我们没看到啊。静的父亲吞吞吐吐地说。宏惊异了,他不知道怎么跟静的父母细说。
静的梦游症在下暴风雨的时候尤其会发作,我感觉……感觉静被春林的魂魄附体了。静妈妈胆战心惊地说。
老婆子,这世上哪有鬼?你糊涂了?也不怕吓着孩子。静爸爸暗暗地推了一下老伴,使了个眼色。
宏啊,这些事都成了我们的心病,可是一想,静不记得春林也许是一件好事情。后来,你们俩相爱了。你是个优秀的孩子,静能够遇上你,是她天大的福气。可是我们也天天担心,担心暴风雨来临,担心静发病。担心吓到你,担心你嫌弃静……
爸,你别这样说。我对静的爱是真心的。你们放心,我会照顾好静,好好爱护她。
老俩口泪流满面,紧紧地拉着宏的手,像拉着一株救命稻草,连连说着,那就好,那就好。谢谢你孩子,谢谢你。
宏麻木地走在路上,双脚越来越沉重迟缓。他终于明白他的静为什么常常若有所失迷迷糊糊着。也明白了她为什么那么快答应他的求婚。原来,当时的静,心上有一个她自己都迷茫的空洞。而宏,就是那正好形状的心,及时填补了那黑幽幽的洞口。
我是一个填补物,一个替代品?不,不……宏痛苦地抗拒着这个结论。他的心倾刻也空荡起来,呼呼地灌着刺骨的寒风。手中的相册像一块巨大的屏障物让他迷失得看不清前面的路。
拖着满身心的疲惫,宏敲开一个研究心理学朋友的门。朋友静静听完他艰难地叙述,沉呤起来。宏有些受不了他的凝重,急切地凑近让他不安的摇椅。朋友从摇椅上站起来,
你老婆显然不是得了选择性失忆症和梦游症那么简单。看到宏迷离的眼神,朋友宽慰地拍拍他肩膀,
我不仅是一个心理学研究者,同时还是一个灵异学研究者。据我对灵异界的了解,一个心事未了的人,他死了以后,灵魂会在某个时间通过某个物体附在一个他最亲最放不下的人身上。而这个人只有在心里彻彻底底放下他,忘了他,他的灵魂才会干干净净离开那个人的身体。你,明白我的意思了吗宏?
你是说,春林放不下静,所以借那双白皮鞋在暴风雨之时附在她身上。而静虽然表面上抗拒他的死亡,选择忘记,而实际上,在她的潜意识里,春林时刻活在她心里,所以春林的灵魂才会阴魂不散地附在她身上,是吗?宏几乎是在呻呤。朋友同情地看着他。
也许只是简单的病情。只是那双鞋……噢,对,现在关键是找出那双白皮鞋,唤醒静对春林刻意地遗忘,只有她在清醒的状态下渐渐地,真实地再去淡忘他,整件事情才会有个真正的结束。
不过老弟,朋友减缓语气低声说,老弟,我提醒你,得有个心理准备。当静唤醒了对春林了记忆,也就唤醒了他们的爱情,可能也就失去对你的爱情了。
那熟悉的疼痛,又在宏的心尖上绞了出来。会吗?不会吧?会吗?她会失去对我的爱吗?或者……或者她根本没有爱过我?宏深深地陷进硕大的皮沙发里,焦虑不安起来。
朋友感受到他的浮躁,安慰他说,不过,他们的爱情已经过去了,对静来说,只是一个美好而残酷的回忆。只要你用你的真心坚守着,你们的爱情之花会开得更灿烂。
宏已经坐不住了,他离开让他厌烦的皮沙发,走到门口。朋友拿着他遗落的相册跟上前去说,坚守,任重而道远,是一条艰辛的心路历程,而遗忘,也很难做到彻底,也许一辈子都不可能!不如……你选择另一条路。
什么?宏疑惑地看着他。
就是永远不要唤醒静对春林的记忆,让她的记忆里只有你。不过她的状态就……宏木然地看着他,像在看一张陌生的脸。他拉开门,走了出去。
宏在门前站立了好一会,心情复杂地打开家门。他把公事包放在沙发垫下,那里面放置着那本相册。
静仿佛没看到宏回来,专心致志在帮宏烫衬衣。雪白的衬衣在她的漠视中慢慢变得焦黄。宏冲过去拿开烫斗,关掉电源。静像在梦中惊醒,惊诧地看着这一切失声痛哭起来。
我这是怎么啦?宏,我病了吗?为什么我老是感觉大脑空空的,好像被挖走了一块。宏的眼睛湿润起来,一抹伤心和怜惜闪过微微泛红的眼角。他轻轻地,轻轻地抱住静,
揽她入怀。心在挣扎,他真的不想再看到静在这种莫名的状态中痛苦着,而他看到她的痛苦而更痛苦,他决定结束这一切。
静在他温暖怀抱中,慢慢安静得像一个快要睡去的婴儿。宏试探性温柔叫一声,
静……
嗯。
静,我给你看样东西好不?
是什么?静抬起她剪水般的双瞳。宏忍不住在她那乌黑发亮的葡萄上亲吻了一下。
你等等。宏走向沙发拿出他的公事包,冷静地掏出相册,然后再慢慢地,慢慢地打开……他目不转睛地捕捉着静脸上每一个表情。
在他翻开第一面时,静的脸变得苍白,宏的心“咚咚咚”地狂跳着,连呼吸声都隐藏起来。静空洞的声音响起,宏,这人是谁?他怎么跟我在一起照像啊?宏,你说啊,他是谁?他是谁啊?静使劲地捶打着头,声音痛苦而凄凉。
静,静,安静,安静!宏丢开相册,用温暖的双手围住静的脸。静,静,你听我说,听我说。泪眼朦胧的静抬起头,她看到一张跟她一样痛苦的脸。
他……叫春林,是你过去的男朋友。宏用最轻的声音诉说着,他跟你相恋了两年,可是。。。他后来因为车祸,已经……死了!
不……静凄惨地喊叫着,不,我不认识这个人,我不认识什么春林,我没有跟任何人相爱过,我只有你,宏,我只有你没有别人……我……我头好痛,宏,我头好痛啊!静惨叫着,豆大的汗珠布满了苍白的脸,身体缩成一团,紧紧地抱着头。
宏的心都快碎了,他用全身包裹着弱小的静,夕阳透过飘荡的窗帘,温暖地照着两个紧紧抱在一起的影子,宏几乎用哭的声音喃喃自语,静,没事了,没事了,一切都过去了,都快过去了……
风声裹挟着宏的软语,轻轻萦绕,在室内温馨地回荡着,久久,久久。
6
宏和静,深思熟虑后,终于牵着手忐忑而坚定地走进朋友心理咨询室。他们都是因为爱,为抚慰对方的感受而来。
沉默,让人窒息的沉默。
朋友静静地看着他们。可以开始了吗?声音突兀升起。宏和静都不禁吓一跳。静看着宏,宏的眼眸里充满了伤痛和犹豫。
开始吧。静平静地说。朋友走近静,拿出一块心形怀表,那上面贴着春林的照片。
你看着这儿。静的眼睛跟着他的指引落在春林“脸”上。怀表开始摇摆起来,越来越快。静慢慢闭上双眼……
静站在一个铺满各种野花的小山丘上,四周是重重叠叠的青色山峦,清凉的风吹过,山谷里响起一串串清脆鸟语声,还有隐隐约约孩子们朗诵声,宛如天籁。静心旷神怡地张开双臂……一双手轻轻环绕住她柔软的腰,一转头,一张温柔憨厚的脸。
春林……静甜蜜地轻呤一声。他们仰卧在绿色草茵上。春林脱下脚上的白皮鞋,细心地试去鞋面上的湿泥。
静,喜欢我的家乡吗?
喜欢!静望着远处的青山绿水笑着大声说。
宏目不转睛地看着貌似沉睡中静的一举一动,手攥得紧紧地,指甲陷进肉里也没有感觉。静的脸上出现平和神情,甚至嘴角有一丝笑意,他悄悄松口气,随之又一阵失落。脸上掠过一丝苦涩。
突然,静不安地动了下,双眉紧紧地锁在一起,细腻的额角上渗出微微汗迹。宏急步上前,扑到静身边。朋友及时用眼神制止了他。宏半跪下来,紧张地盯着静。
天色突然暗了下来,狂风大作,飞沙走石,暴雨倾盆而至。青山不见了,花儿也不见了,春林?春林也不见了。静大惊失色地站在风雨里。忽然,一张丑恶的脸,一把明晃晃的匕首,凶狠地逼近。
静……春林的声音隐约闪显。静猛一回头,一道刺眼的光距扫过,一辆黑鬽轿车闪溢着鬼魅祟影,冲了过来,惨绝人寰地压过立在雨中的春林。血,泉涌一样,伴和着雨水流淌到整条马路……
春林……静撕心裂肺地呼喊着,春林……春林……
静紧闭着双眼,脸色已呈红褐色,声嘶力竭地呼叫着,惨烈无比。宏等不及朋友的默许,一把抱紧静,激烈地摇晃着她,静,静……快醒醒,快醒来静……
静用力睁开有些刺痛的眼睛,缓缓地游动着眼珠。没有风,没有雨,没有血,没有春林。春林……静再一次凄凉地喊着,人已经清醒。泪水滴落在宏的手背上,透心地冰凉。
静……世界上最温柔的声音轻轻在静耳边扬起。静凝视着眼前强忍着悲戚的宏,他眼底的忧伤却那样分明。静感觉心中那团堵得她发慌的棉絮再也让她忍耐不住了,一头扑进宏的怀里,“哇”地一声痛哭起来,像是沉溺在深海里很久而快要窒息的人一样,大口大口地呼吸着。
宏默默地搂着静,一动不动。她的心结已打开,失去的记忆也会慢慢地找回来。以后就看你们的缘份和造化了。朋友轻拍他的肩膀,意味深长地对他说。面送他们相互偎依的背影,朋友的微笑渐渐消失,脸色严峻起来。他摇摇,轻叹口气。
静自从被那次催眠治疗以后,感觉大脑中的残缺部分正一小块一小块地填补着。可一直断断续续没有一个头绪。
她静静地躺在宏的身边,听着宏的呼吸声,感觉特别温暖。近段时间来宏越来越忧郁,静心里很痛。她轻抚着宏的脸,使劲地在大脑搜寻着还在外流失的记忆,眼皮慢慢地在沉乏中并拢。
窗外的阳光很明媚,医院回到父亲的书画室。她悄无声息地走进小房间。桌子收拾得很干净,上面放着静的照片。静拿起来,空洞的看着自己。母亲跟了进来,情急之下夺过照片倒扣在桌面上。一张浓眉大眼帅气的脸出现在静眼前。
静怔怔地看着那张脸,轻声地问,这人是谁?
啊?什……什么?你说谁?母亲像没听清楚似的,结结巴巴地问。静纤细的手指准确无误地指住那张脸,再一次问道,这人是谁,为什么在我照片的后面啊?母亲脑瓜“轰”地一下炸开。
你不知道他是谁吗?你不认得他吗?
静木然地看着母亲。父亲托着鼻梁上黑边眼镜走过来,看着静。
你不认识照片上的人吗?静摇头回答了父亲。父亲和母亲面面相觑。
他是你过去的同学,你们好久都没联系了。父亲冷静地说,一边取下那男孩子照片。
爸妈,我头有点痛,我想休息下。
好,你睡会吧!父亲悄悄地拉开发愣的母亲。
静捧着发紧地头呆呆坐在床边,眼睛慢慢飘移着。她看到一个小箱包。突然,神情变得鬼异起来。她沉寂地走过去,缓缓地打开小箱包。包里什么都没有,她熟悉地翻开下面的夹层,医院带回来的包,慢慢地拿出一双白皮鞋,轻轻地放到小箱包的夹层里。
一声汽笛尖锐地刺破苍穹,静一下子被惊醒。窗外月色朦胧。宏睁开眼睛,轻轻搂过看着黑夜发愣的静,怎么啦?又做梦了么?静的头乖顺地靠在宏的怀里。
宏,我想起来了,我都想起来了。宏沉默着,静也沉默着,黑甸甸的夜厚厚地压抑着宏,宏有些透不过气来。过了半晌,宏用低哑地声音问,
静……你……爱我吗?静抚摸在宏胸前的手指停了一下,带线一样扯动着宏不安的心。
你真傻,问这样一个傻问题。静轻声说着,我怎么会不爱你呢?这一年多,你给我的爱是实实在在看得见摸得着的。你的心我清楚地明白,我不是傻子。过去的,都让它过去吧,我们重新开始好吗?
宏紧紧地抱住静,热泪汹涌而出。静牵着宏的手来到书房。从书柜的角落处拉出一个小箱包。结婚以后,静就从家里拿来这个小箱包,但是宏从来没有碰过它,他猜可能是静用来放置女儿家秘密物品的。
静慢慢地打开,上面只有几件她结婚前穿过的衣服。宏不解地看了看她。静呆立片刻,像变魔术一样从里面拿出一样东西。
鞋!那双让宏发疯的白皮鞋。宏惊愕地倒退几步。
原来这鞋在这里啊!
嗯,我也是刚刚在梦中想起的。可是……可医院时,它是怎么出现在我包里的。
静的头又微微作痛,她痛苦地抱住脑袋。宏轻柔地按摩着她的太阳穴,
那天太平间的锁坏了,也许那晚你后来又去了那里拿了这双鞋。也许……唉,别再想了,这已经不重要了,找到这双鞋就行了。我们明天去还给他好吗?
嗯。静微微点头。他们找来一个空鞋盒子,宏亲手把那双白皮鞋放进去,然后盖上盖子。
第二天早上,他们准备一起去春林的坟地。宏端起昨晚他亲手放进鞋子的盒子,愣了一下,感觉不太对。这时,静走过来,问,怎么了?宏笑着说,没什么,我们出发吧!随手将鞋盒装进大包。
他们来到春林家乡的小山丘上。经过村里人指引,找到了埋葬着春林的山坟。坟上长满了杂草,四周荒芜一片。静一阵阵心酸,怆然泪下。
天上雷声轰鸣,乌云滚滚。阴风阵阵穿过整个坟地,呼呼地刮在脸上。
快下暴风雨了静。宏轻声提醒着,心里却有点紧,他莫名其妙地想起朋友那句话:‘而遗忘,也很难做到彻底,也许一辈都不可能!’静拔掉春林坟上的野草,双手捧过宏递过来的鞋盒,端正地放在坟前。
春林,我把你心爱的白皮鞋带给你了……静一阵哽咽,我现在过得很幸福,老公他很爱我。春林,你就好好安息吧!
一道闪电划过,坟头上的冥纸碎碎作响,像是怨魂的呜咽声。雷声盖住了静的细诉,密麻麻的雨点笔直地砸落下来。
宏赶紧拉起静,他们撑起一把伞相互偎依着一步一步地离开。
宏。
嗯。
我想生个孩子。
好啊,生个女儿叫小春,生个儿子就叫小林,好不好啊静?
嗯。静点点头,紧紧地挽着宏向山下走去。
在他们身后,暴雨冲开鞋盒,鞋盒里空空的,什么都没有。
张红静简介
她,在平平常常的生活里,写着清清浅浅的文字;在不大不小的空间里,经营或甜或涩半亩方田。白天,根植理想与爱的种子,夜晚,在键盘上敲打漫天遐思。
张红静,山东肥城人,中国闪小说学会理事,中国散文家学会会员。代表作品有散文《寄居地》《我的杨树》《行走的麦子》;短篇小说《一千个李煜》《我的杜鲁门》;闪小说及小小说二百多篇。作品见于《读者》《意林》《文苑》《视野》《天池小小说》《金山》《小小说选刊》《小小说月刊》《喜剧世界》《微型小说月报》《散文选刊》《金陵晚报》《威海日报》《江苏工人报》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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