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鹿原档案何启治

《白鹿原》档案(何启治)

(《出版史料》年第2期)

陈忠实的长篇小说处女作《白鹿原》,首先在《当代》杂志年第6期和年第1期连载,其后它的单行本于年6月由人民文学出版社正式出版。《白鹿原》在年与年之交的出现,就像在中国当代文学的天空中突然升起了一颗耀眼的新星,格外引人注目。从那时到现在,近十年过去了,《白鹿原》固然是备受赞赏,备享美荣,然而这期间,既有不客气的批评,更有蛮横的政治压制,有那么一段时间,竟然不允许公开发表宣传、评介《白鹿原》的文字,仿佛让它可以公开出版发行,就已经是天大的恩赐似的。

在我看来,《白鹿原》不仅是人民共和国建国以来,而且也是五四新文化运动以来,继承了现实主义文学传统的最优秀的长篇小说之一,是当代中国最厚重、最有概括力、最有认识和审美价值,也最有魅力的优秀长篇小说之一。它荣获当代中国长篇小说的最高奖项—茅盾文学奖,是当之无愧的;相反,如果它没有获得茅盾文学奖,那就不仅仅是这一奖项的悲哀,而且也是整个中国当代文学的悲哀了。

因此,在《白鹿原》诞生临近十周年之际,让我们主要以迄今为止能多少搜集到的有关档案资料,来展示、记述《白鹿原》诞生这十年来的境遇,以吸取其中的经验教训,这是必要的,对推动我国文学创作的繁荣,也应该是大有裨益的。

长篇小说《白鹿原》的作者陈忠实,年生于西安市东郊浦桥区的蒋村。年毕业于西安市三十四中学,以后曾担任过农村中小学教师,从事过基层文化工作。年开始发表文学作品。年加人中国作家协会。年为陕西省作协的专业作家。年加人中国共产党,为中共十三大、十四大代表。现为中共陕西省委候补委员,陕西省作家协会主席。

年轻时,陈忠实便很崇拜柳青,在文学创作特别是语言运用上也刻意模仿学习柳青,以致有“小柳青”之称。但是,到了20世纪80年代中期,在完成了《康家小院》、《初夏》、《蓝袍先生》等八部中篇小说、八十多篇短篇小说和五十多篇报告文学作品之后,他不但对以前的创作感到不满,而且也认识到“一个长到十岁的正常的孩子还牵着大人的手走路是不可思议的”(引自《小说评论》年第3期),因而自觉地要摆脱柳青的影响,以求真正的创新并形成自己独立的艺术个性。

小说《白鹿原》的艺术构思即在这种背景下完成于年。这期间,作者又在西安平原的蓝田、长安、咸宁三个县做了较深人的人文调查,同时做了其他文学、史学和艺术上的准备,才在年4月动笔。这时,陈忠实已认识到:“所有悲剧的发生都不是偶然的,都是这个民族从衰败走向复兴复壮过程中的必然。”而他的创作,只“不过是竭尽截止到年时的全部艺术体验和艺术能力来展示……关于这个民族生存、历史和人的这种生命体验”。(《关于(白鹿原的答问》,载《小说评论》年第3期)这样,《白鹿原》终于在年1月完成初稿,又经过反复琢磨、修改,在年1月完成二稿,并于同年3月改定。从构思到定稿历时近五年。

年我从五七干校回到人民文学出版社,在当时的小说北组便分管西北片,即曾热情地向柳青、杜鹏程、李若冰等人和当时还相对年轻的路遥、陈忠实等陕西作家组稿;年调到《当代》杂志,又分工管西北、西南,陕西当然还是工作重点。尽管这中间当援藏教师(~年)和参加《鲁迅全集》的编辑、注释工作(~年)使我和当代创作界的联系,有过六七年的中断,但和忠实以及西安的作家们的交谊并没有中止。年,我在《当代》编发过他的中篇小说《初夏》(载该年《当代》第4期头条,被评论界认定为忠实的代表作之一,获本年度《当代》文学奖中篇小说奖)。到年,我和忠实的交往、友谊已有20年了。

年早春,我高兴地收到忠实给我(时任《当代》杂志常务副主编)的来信。忠实在信里谈到他的第一部长篇小说《白鹿原》的创作情况,他说他很看重这部作品,也很看重《当代》杂志和人民文学出版社的态度,在我们表态之前,他不会把这部小说交给别的杂志社和出版社,希望我们尽快派人去看稿。我把忠实的来信交给当时主持工作的副总编辑朱盛昌等同志传阅。我们商量后决定派《当代》杂志的编辑洪清波和人文社当代文学一编室(主管长篇小说书稿)的负责人高贤均一道去看稿。这是在年3月底。高、洪二位在返程经过成都时开始看这部沉甸甸的长篇小说,一看就放不下,就拍案叫好,并轮换着在返回北京的火车上就看完了。等他们回到出版社,我们便按三级审稿制由《当代》杂志和当代文学一编室好几个同志流水作业地快速看完。

这样,从年4月至6月,《当代》杂志的洪清波、常振家和我先后完成了对这部50万字的长篇小说的三级审读,实际主持工作的人文社副总编辑兼《当代》杂志副主编朱盛昌也在8月上旬签署了同意按我的意见在《当代》年第6期和年第1期连载此稿的意见。几乎同时,人文社一编室也完成了对《白鹿原》书稿的审读程序,并于年年底正式发稿,在年6月正式出书。

实际上,我们当初把《白鹿原》看作很严肃的文学作品,并没有把它当作畅销书,所以初版只印了册,稿费也只按千字几十元付酬。到盗印本蜂起,我们才手忙脚乱地加印,到同年10月已进入第七次印刷,共印56万多册;为维护作者的权益,也才主动重订合同,按最高标准的10%版税付酬。此后,作为雅俗共赏的常销书,《白鹿原》每年都要加印,迄今印数已达册(含修订本、茅盾文学奖获奖书系、百年百种优秀中国图书书系和精装本)。陈忠实自己的直接调查显示,《白鹿原》的盗印本不下十种,而其印数则与正版接近。(陈忠实:《从盗书到盗名》,载年12月20日《中华读书报》)如此看来,说《白鹿原》的实际总印数迄今已在万册以上,当不为过。

《白鹿原》在内部审读过程中几乎被一致看好。当然,编辑在看稿的过程中,心里不但有作者、读者,而且还会有上级领导,有相关的政策管着。因而,他们不但看到了、充分肯定了《白鹿原》的思想认识价值和艺术魅力,而且也注意到了它存在的一些问题和可能引起责难的地方。

下面,让我们不惮烦地摘引有关的审读意见,以一窥当时编辑部内部对《白鹿原》的高度评价和有关的思考。

(一)《当代》杂志审读意见

洪清波的初审意见(年4月18日):

作品最突出的优点是,所描写的生活非常扎实,因而就大大丰富了作品的内涵……当代文学创作中,如此生动、丰富、真实描写农村生活的还不多见。

其次,人物形象非常成功。白嘉轩、鹿子霖是两家的家长,他们的命运无不与历史许多重大事件相关,所以他们是那个时代中国农民的缩影。用既定的思想观点很难判断他们一生的是是非非,但是读者无法怀疑他们的真实性。

在艺术表现上,总的看来十分朴素。作品以叙述为主。一般说来叙述得比较清楚,并显示出一定的丰富性,但也有个别地方有枝蔓(和)不合理的问题。当然,作为一部长篇,这种朴素的表现方式,显得有些单调,特别是有时候该出情绪的地方,烘托不上气氛。但是这也与作者的写作风格、描写内容有关。此作是比较冷静的现实主义,很少渲染夸张。

总之,此作可读性较强,内容丰富,认识深刻,我以为是很不错的作品。

常振家的复审意见(年5月3日):

这是近年来一部比较扎实的作品,历史感强,人物形象鲜明而丰满。特别是作者能把人物的命运与性格的展示同整个社会的历史变迁结合起来,这就不仅加强了人物性格的深刻性和丰富性,而且使作品产生一种厚重感。

作品不足之处在于笔墨过于均匀,变化较少,“浓淡相宜”注意不够。有些性的描写似应虚一些。但总的来说,这还是一部不错的作品。

何启治的终审意见(年6月30日):

这是一部扎实、丰富,既有可读性又有历史深度的长篇小说,是既有认识价值也有审美价值的好作品。

1.此作体现了比较实事求是的历史观、革命观。在政治上是反“左”的,是拥护十一届三中全会正确思想路线(实享求是)的。写国民革命、写国共又合作又斗争的历史相当冷静、准确、可信。可以说比较形象、真实地描绘了国共两党初期闹革命阶段的真实面貌,如十六章写白灵、鹿兆海以铜元的正反定入党的对象,其后又在实践中互变为另一党的党员,就很有时代特色。

2.此作通过白、鹿两个家族、两代人的复杂纠葛反映国民革命到解放这一时期西安平原的中国农村面貌,也是准确而有深度的。我们有一个时期以简单的阶级斗争(甚至扩大化)观点来统帅一切,事实已证明这是不符合历史真实的。《白鹿原》在这一点上显示了作者的冷静和勇气,而作为文学作品,则显得既新鲜又深刻、准确,因而特别值得肯定,值得重视。

3.作品的历史观和革命观都不是概念的表述,而是通过活生生的艺术形象塑造和生动、形象的生活画面来表现的。

如老一代的白嘉轩、鹿子霖、朱先生就写得很好。朱先生作为一个有骨气的正直博学的知识分子写得很成功。白嘉轩作为一个有原则且能身体力行的倔强的族长形象也很动人。十六章写他被打断了腰仍不失威仪,夺过鹿三的牛鞭子在夕阳中扶犁耕地,就像一幅充满悲壮意味的夕照图。鹿子霖干尽了坏事,但也不是简单地(写他)干坏事,都按一定的生活逻辑落笔。凡此,显示了作者的冷竣和艺术工力。(长工鹿三的形象也值得注意)

当然,鹿兆鹏、鹿兆海兄弟和白灵、白孝文、黑娃等形象也不错。特别是小娥这个表面看似淫荡而实际上并未泯灭人性的艺术形象也是成功的,值得注意的。

这就牵涉到此稿的性描写如何处理的问题。首先,我赞成此类描写应有所节制,或把过于直露的性描写化为虚写,淡化。但是,千万不要以为性描写是可有可无的甚至一定就是丑恶的、色情的。关键是:应为情节发展所需要,应对人物性格刻画有利,还应对表现人物的文明层次有用。自然,应避免粗俗、直撼。试想,如果《静静的顿河》去掉了阿克西妮亚会成个什么东西?如果《子夜》删掉了冯云卿送女儿给赵伯韬试图以美人计刺探经济情报这段情节,又怎么样?(这情节不但写活了赵伯韬的狂傲,冯云卿的卑鄙,也写出了冯女的幼稚和开放。)《白鹿原》的小娥就是个很重要的形象。她在鹿子霖挑唆下拉白孝文下水这一段性情节,就很能表现鹿子霖的卑鄙,白嘉轩的正直、严厉以及小娥和白孝文的幼稚和基本人性、为人态度等等,是不可少的情节。

此外,作品还有一些比较弱的或比较经不起推敲的部分(如页写白灵发动学潮,页鹿兆鹏让鹿兆海送白灵到张村,页反反复复讲白孝文买鹿家门楼等等),应在编辑时或删或作适当改动处理。

陈忠实迄今最重要、最成功的小说就是这一部……赞成适当删节后采用,刊《当代》今年第6期和明年第l期。请发稿编辑把文字加工工作做细一些。(大约可删去五万字左右?)

朱盛昌(时任人文社副总编辑,实际主持《当代》杂志工作)意见(年8月10日):

按何启治同志的意见处理。

关于性描写,我不是反对一般的两性关系描写。对于能突出、能表现人物关系、人物性格和推动情节发展所需要的两性关系的描写是应当保留的。但直接性行为、性动作的详细描写不属此例,应当坚决删去,猥亵的、刺激的、低俗的性描写应当删去,不应保留“……不要因小失大。

(二)当代文学一编室意见

刘会军的初审意见(年12月18日):

这部作品既有严肃深刻的思想内容,又有生动引人入胜的故本情节。两者完美的结合,提高了小说的品位。它对生活的冷峭、深邃的描写,对人物琢磨不定,但又入情合理的性格刻画和总是出人意料的情节发展,以及篇幅宏大而情节、人物单线发展却又完整自然的框架式的艺术结构,都显示出作品的独到之处。它既能引起作家、出版家、评论家、学术研究者的重视,也能受到一般文学爱好者的喜欢,能引起社会的强烈反响。它的经济效益在目前情况下不敢企盼过高,但希望在文学评奖中获奖,还是抱有信心的。

高贤均的复审意见(年1月11日):

同意刘会军同志的评价和估计。采用这部书稿主要侧重在它的思想和艺术价值。一部好书迟早会得到社会和读者的重视。基于这点,我们对它的经济效益也是有信心的。

何启治(年9月调任人文社副总编辑,分管当代文学的出书工作)的终审意见(年1月18日):

同意初、复审对《白鹿原》的基本评价。这是一部显示作者走向成熟的现实主义巨著。作品恢弘的规模,严谨的结构,深邃的思想,真实的力量和精细的人物刻画(白嘉轩等可视为典型),使它在当代小说之林中成为大气(磅礴)的作品,有永久艺术魅力的作品。应作重点书处理。

《白鹿原》就这样在《当代》和人文社编辑们的赞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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