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去电影院看了一部纪录片，这部叫做《内有引力》的电影，讲述了七个创业者的故事，其中之一就是先锋书店的创始人钱小华，我特地为他而来。
先锋之教堂
在业界，很多人把刘苏里当作书店教父，他创办的万圣书园像是一尊神碑，耸立在中国最顶尖的象牙塔旁。然而，在我心中有着另一位教父级人物，书店行业的这些前辈里，钱小华是我特别敬重的人，在对先锋书店的了解逐渐加深后，我成为了他的信徒。
年的深秋，南京太平南路圣保罗教堂对面的先锋书店对外营业，这是一个只有17平方米的小书店，仅仅十个书柜，书店非常简陋，但是对面的圣保罗教堂使书店变得富足充盈。那时，三十岁刚出头的钱小华，经常坐在书店门口，听着教堂里传来的唱诗班的声音。教堂钟声的音符与书架上的字符交汇相伴，直到有一天，书店成为他心中的一座精神教堂。
如今，先锋书店的门店内，都有着大大的十字架，成为标识物，想必这是圣保罗教堂的那段时光，引发钱小华特意为之。钱小华并非一个基督徒，他说：“十字架对他而言意味着纯洁和神圣”。
事实上，书店作为一个场所，在空间属性上，与教堂有很多共通之处，前辈薛野就直言书店是现代文明社会的教堂。书店和教堂通常对所有人都是平等开放的，无论贵贱、贫富，到里面都完全平等；书店和教堂一样具有超越日常的功能，进入好的书店好的教堂，生活的琐碎平庸可以被抛却，置身其中，会有对心灵的安抚、净化与启示，切换到另一种心境。
在教堂里，面对神灵，即便我们不是虔诚的信徒，往往也会心怀敬意，谦卑而安静。而在书店里，置身浩渺书海，发现这么多自己想看却看不懂的书，那么多自己想看一辈子也看不完的书，会有种神圣感，心生谦卑与敬畏。教堂通过神来体现宗教性，那书店如何体现宗教性呢？其实，那些伟大的书背后的作者就是一尊尊神，福柯、卡尔维诺、博尔赫斯这些大神就是书店之神，他们在一起使书店成为了一个万神庙，一个先贤祠。
在先锋书店里，硕大的十字架，黑白色大幅大师人像照，刚好强化了宗教性这一点。所以，步入先锋书店会有一种殿堂感，在里面会肃然起敬，那么多伟大的书与伟大的作者，让人崇敬，让人谦卑、清醒、甚至是想忏悔。
我拜访过很多书店，南京给予了我最神圣的体验。在中国，先锋书店是我到过的最好的万神殿。
先锋之主人
上一次，路过南京，特地绕去先锋书店，赶上二十周年。码堆摆放着有钱小华主编的《先锋书店，生于》，里面收录作家学者媒体读者关于书店的记忆，想必这是一份最佳贺礼。
二十年，远不止是一个时代，这几乎是贯穿了中国独立书店的历史。
90年代初，打破新华书店专营图书的壁垒，允许民营书店存在，钱小华是先行者之一。
钱小华是个读书人，十九岁时就在乡政府写新闻稿，后来遇到一个好领导，一个赏识他的人，把他送进南京大学读作家班。但是如果是一个纯粹的读书人是不适合开书店的，即便开了，也不会走得长久。钱小华是个聪明的读书人，不清傲不守旧，有着生意场上的精明。
二十年前，先锋书店开张时，南京城里已经有了几间书店，为了让书店突围而出，选择主要做旧版图书。他亲自跑去各地出版社采购库存图书，这些通常为被特价处理的深度人文类书籍，深受作家学者们的喜欢。
他把来书店的作家画家还有老师的名单登记下来，并留有电话。有什么新书来了，就打电话告诉他们，逢年过节也会打电话过去问候，让他们感到很亲切。
于是这些顾客自然而然成为老顾客，也成为了钱小华的朋友，譬如叶兆言，苏童等。
这些人在南京的文化圈有着重要的影响力，在他们的宣传美言下，先锋书店快被知晓，知名度超越了其他几个既有的书店，得以迎来了扩展的契机。
三年后，书店从城南搬去了南京大学附近的广州路。对于钱小华而言，这里不仅是自己读书的地方，更是文化人知识分子聚集的地方，这里有最适合先锋书店的土壤。书店很受周围师生的欢迎，很多学生整天泡在书店里，即便不买任何书，钱小华也会鼓励他们前来。于是，他的书店被誉为南京大学第二图书馆。
南京大学是全国著名的高等学府，能够成为它的图书馆，必然是一份荣耀。这种荣耀持续扩散，先锋书店成为了南京的城市名片。
一切顺风顺水，进一步扩张也成了理所当然。年，连续两间新店开张，其中夫子庙店更是有两千多方。然而，好景不长，这两间店运营不畅，一些传言开始扩散，传到了出版社。以至一些出版社当即停止给先锋书店发货，一些多年来密切合作的出版社渐渐疏离，定的货只能发到一半，更有一些出版社催款发来了律师函。短短一个月内收到的出版社催款发票多达二百五十万元。
钱小华和他的先锋书店面临了一场大难，两千方的书店，两年后便付诸东流。决定关店的那天，从夫子庙到广州路那段路途，钱小华描述“自己坐在出租车里，眼泪潮水般朝外涌，一阵一阵，无法用手挡住那眼泪，那片刻的眼泪仿佛能淹没整个南京城。”
失败并不可怕，不怕死才是生产力。钱小华说自己有一个特点，就是不怕失败。宁可失败，也要成为这个行业当中的人物，这是他的信念。
凭借这个信念，他没有退缩，反而要开更大的店。在那段最困难的日子，他甚至把房子卖了，就睡在广州路店的办公桌上。年9月，五台山旗舰店开业，占地平方米，面积如此之大的独立书店，在国内实属罕见。这次冒险成就了先锋书店的蜕变，也成就了自己在南京乃至在全国独一无二的地位。
先锋书店是幸运的，幸免于08年到12年间的那场书店浩劫。那几年间，实体书店急剧衰落，整个行业一片哀歌，然而先锋书店却能任风雨来袭，岿然不动。
先锋书店是幸运的，五台山总店的位置可谓得天独厚，身处这个城市知名的地标建筑，毗邻南京大学这个文化资源聚集处，而一个近方的人防地下车库，被用来经营民营书店，这本身就是一个不可多得的机会。
被幸运平白无故眷顾，是有可能的，但绝不会接二连三发生，越努力才会越幸运，只有努力的人才会有此殊遇。
毫无疑问，钱小华是个努力之人。他对书店的投入，对书店的执着，对书店的热忱，是常人无法比及。年过半百，至今未婚的他，摒除妻儿之忧，倾全心于书店。对他而言，先锋是家，是妻，是儿。
我想，先锋书店最大的幸运，莫过于拥有一个愿意为之倾其所有的主人，是一个勤勉专注忠诚的仆人。
关于与书店地关系，钱小华有着更深刻的表达：我对书店的信仰就是我的宗教。先锋书店里耸立的硕大十字架，并非意味着他是基督徒，那是一种神圣的信念。当一个人把书店作为信仰，奉为宗教时，会有一种无穷的内在力量支撑他前行，而他的书店也自然会不同凡响。
正因为此，先锋书店可以就是他的世界。也正因为此，先锋书店可以响彻世界。
先锋之地标
多年来，书店一路周转，始终不变的是一如既往地保持理想主义气质，这是钱小华一直坚持的底线。在图书的选择上，始终走人文学术路线，即便是在广袤卖场的海量图书里，也不会出现低级趣味或者功利性实用类读物。
这使得书店受到越来越多知识分子喜爱，也被一些知识分子越爱越深。
有人一路追随的20年，为了表达对书店的喜爱，把自己的“钻石婚礼”放在先锋书店举办。年，在众多读者见证下，著名物理学家、中科院院士冯端与夫人陈廉方在五台山总店举行了他们的纪念结婚60年仪式。
钱小华在太平南路刚创建先锋书店时，这位已经73岁高龄的南京大学教授，就时常拄着拐杖，搭乘公交车穿过大半个城市前往。书店无论搬迁到哪里，都会有他的身影，20年不间断。
能够赢得院士如此这般倾心，可见其引力所在。先锋书店正在吸引文化圈学术圈的目光，白先勇章诒和陈丹青梁文道贾樟柯资中筠濮存昕白岩松张大春洛夫都成为了先锋书店舞台上的座上宾。在这些名人效应的带动下，个位于地标性建筑五台山体育场地下室的书店，成为首屈一指的城市公共文化空间，以致于但凡文化圈的人前往南京，都必须会到先锋书店走一圈。
还记得第一次听到先锋书店是在十年前，我的一个大学同学，他是南京人，告诉我如果去南京，一定要去先锋书店看一看。从他说这话时傲娇的眼神和自豪的口气里，我明白了一间书店之于一座城市的重要性。
十年过去了，这间书店之于这个城市的重要性有增无减。
逐渐，先锋书店成为一个景点。与南京大学、南京图书馆、南京长江大桥、中山陵等被《金陵晚报》评为南京的十二张文化名片之一，之后被市民评选为南京20年地标建筑。适逢节假日，五台山体育场周边人流不亚于5A级旅游风景区。
逐渐，先锋书店成为一个符号。带有书店标示的购物袋成为一种时尚，很多人宁愿花更高的价钱，不辞辛劳绕路来到书店买书，而不通过网络渠道订购有优惠的书。远道而来的人，不为买书，不为观光，只是为了看它一眼这大地上的异乡者。
逐渐，先锋书店走向世界。年，CNN专题报道先锋书店，赞称“中国最美书店”。年，被英国广播公司BBC评为全球十大最美书店。年，被英国卫报评为“全球十二家最美书店”。年8月，美国CNN选出17家“全球最酷书店”，先锋书店名列其中。年，美国《国家地理》评选出全球十大书店，南京先锋书店入选，系亚洲唯一入选书店。各种荣耀加身，先锋书店已经超越本土，成为世界级的书店，举世皆知。
诚品书店是华人世界的骄傲，在台湾，它是文化地标，是台湾之光，是很多大陆观光客到台湾后必去之处。在整个大陆的所有城市里，如今也只有南京的先锋书店可以与之匹配。一间书店可以成为一个城市的代表与骄傲，显然，在南京，这个骄傲的量度是最大的，先锋书店无疑是最具有代表性的。
先锋书店在一个城市的地位，影响力与公共性，是大陆内任何一个书店无法企及的，自然而然地成为了南京政府重点保护对象。
听说，南京举办亚青会前期，整个城市在清理地下停车场，位于五台山体育场地下室的先锋书店涉嫌违章，城管勒令钱小华在七天内将书店恢复成停车场，同时还要交巨额罚款。然而，最终在南京市委宣传部部长的帮助下，先锋书店得以幸免于难。
走过风雨交加那些暗夜，这几年先锋书店开了更多的店，如今超过了十间。但是，有别于商业化浪潮下，很多书店在复制商场店，先锋走了一条非同寻常的拓展路线，从总统府分店、颐和书馆，到碧山书局、云夕图书馆，这些分店全部处在历史风景区或者古村落。这在一定程度上缓和了商业与人文的冲撞，但是对历史与乡土的偏好，更反映了钱小华人文精神的赤子之心。
世上不乏优秀的人，很多都值得敬佩，但是只有很少数人，在让你敬佩的同时，也会让你想要去效仿。
对我而言，先锋书店的钱小华，就是这样一个极少数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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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二囍，广州不打烊书店bookshop创办人，前建筑师，业余写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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